可是,恕我这样说,把可能的希望列入估计,总不见得会有什么害处。 巴道夫 要是我们把这次战争的运命完全寄托在希望上,那希望对于我们却是无益而有害的,正像我们在早春时候所见的初生的蓓蕾一般,希望不能保证它们开花结实,无情的寒霜却早已摧残了它们的生机。当我们准备建筑房屋的时候,我们第一要测量地基,然后设计图样;打好图样以后,我们还要估计建筑的费用,要是那费用超过我们的财力,就必须把图样重新改绘,设法减省一些人工,或是根本放弃这一项建筑计划。现在我们所进行的这件伟大的工作,简直是推翻一个旧的王国,重新建立一个新的王国,所以我们尤其应该熟察环境,详定方针,确立一个稳固的基础,询问测量师,明了我们自身的力量,是不是能够从事这样的工作,对抗敌人的压迫;否则要是我们徒然在纸上谈兵,把战士的名单代替了实际上阵的战士,那就像一个人打了一幅他的力量所不能建筑的房屋的图样,造了一半就中途停工,丢下那未完成的屋架子,让它去受凄风苦雨的吹淋。 海司丁斯 我们的希望现在还是很大的,即使它果然成为泡影,即使我们现有的人数已经是我们所能期待的最大限度的军力,我想凭着这一点力量,也尽可和国王的军队互相匹敌。 巴道夫 什么!国王也只有二万五千个兵士吗? 海司丁斯 来和我们交战的军力不过如此;也许还不满此数哩,巴道夫勋爵。为了应付乱局,他的军队已经分散在三处:一支攻打法国,一支讨伐葛兰道厄,那第三支不用说是对付我们的。这地位动摇的国王必须三面应敌,他的国库也已经罗掘俱空了。 约克 他决不会集合他的分散的军力,向我们全力进攻,这一点我们是尽可放心的。 海司丁斯 要是他出此一策,他的背后毫无防御,法国人和威尔士人就会乘虚进袭;那是不用担心的。 巴道夫 看来他会派什么人带领他的军队到这儿来? 海司丁斯 兰开斯特公爵和威斯摩兰;他自己和哈利·蒙穆斯去打威尔士;可是我还没有得到确实的消息,不知道进攻法国的军队归哪一个人带领。 约克 让我们前进,把我们起兵的理由公开宣布。民众已经厌倦于他们自己所选择的君王;他们过度的热情已经感到逾量的饱足。在群众的好感上建立自己的地位,那基础是易于动摇而不能巩固的。啊,你痴愚的群众!当波林勃洛克还不曾得到你所希望于他的今日这一种地位以前,你曾经用怎样的高声喝采震撼天空,为他祝福;现在你的愿望已经满足,你那饕餮的肠胃里却又容不下他,要把他呕吐出来了。你这下贱的狗,你正是这样把尊贵的理查吐出你的馋腹,现在你又想吞食你呕下的东西,因为找不到它而狺狺吠叫了。在这种覆雨翻云的时世,还有什么信义?那些在理查活着的时候但愿他死去的人们,现在却对他的坟墓迷恋起来;当他跟随着为众人所爱慕的波林勃洛克的背后,长吁短叹地经过繁华的伦敦的时候,你曾经把泥土丢掷在他的庄严的头上,现在你却在高呼,“大地啊!把那个国王还给我们,把这一个拿去吧!”啊,可咒诅的人们的思想!过去和未来都是好的,现在的一切却为他们所憎恶。 毛勃雷 我们要不要就去把军队集合起来,准备出发? 海司丁斯 我们是受时间支配的,时间命令我们立刻前去。(同下。) 第二幕 第二幕 第一场 伦敦。街道 快嘴桂嫂率爪牙带一童儿上,罗网随后。 桂嫂 爪牙大爷,您把状纸递上去没有? 爪牙 递上去了。 桂嫂 您那伙计呢?他是不是一个强壮的汉子?他不会给人吓退吗? 爪牙 喂,罗网呢? 桂嫂 主啊,哦!好罗网大爷! 罗网 有,有。 爪牙 罗网,咱们必须把约翰·福斯塔夫爵士逮捕起来。 桂嫂 是,好罗网大爷;我已经把他和他的同党们一起告下啦。 罗网 说不定咱们有人要送了性命,因为他会拔出剑来刺人的。 桂嫂 嗳哟!你们可得千万小心,他在我自己屋子里也会拔出剑来刺我,全然像一头畜生似的不讲道理。不瞒两位说,他只要一拔出他的剑,什么事情他都干得出来;他会像恶鬼一般逢人乱刺,无论男人、女人、孩子,他都会不留情的。 爪牙 要是我能够和他交手,我就不怕他的剑有多么厉害。 桂嫂 我也不怕;我可以在一旁帮您的忙。 爪牙 我只要能揪住他,把他一把抓住—— 桂嫂 他这一去我就完啦;不瞒两位说,他欠我的账是算也算不清的。好爪牙大爷,把他牢牢抓住;好罗网大爷,别让他逃走。不瞒两位说,他常常到派亚街去买马鞍;那绸缎铺子里的史密斯大爷今天请他在伦勃特街的野人头酒店里吃饭。我的状纸既然已经递上去,这件官司闹得大家都知道了,千万求求两位把他送官究办。一百个马克对于一个孤零零的苦女人是一笔太大的数目,欠了不还,叫人怎么过日子?我已经忍了又忍,忍了又忍;他却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一味胡赖,简直不要脸。这个人一点良心都没有;女人又不是驴子,又不是畜生,可以给随便哪一个混蛋欺负的。那边来的就是他;那个酒糟鼻子的恶棍巴道夫也跟他在一起。干你们的公事吧,干你们的公事吧,爪牙大爷和罗网大爷;替我,替我,替我干你们的公事吧。 约翰·福斯塔夫、侍童及巴道夫上。 福斯塔夫 啊!谁家的母马死了?什么事? 爪牙 约翰爵士,快嘴桂嫂把您告了,我要把您逮捕起来。 福斯塔夫 滚开,奴才!拔出剑来,巴道夫,替我割下那混蛋的头;把这泼妇扔在水沟里。 桂嫂 把我扔在水沟里!我才要把你扔在水沟里呢。你敢?你敢?你这不要脸的光棍!杀人啦!杀人啦!啊,你这采花蜂!你要杀死上帝和王上的公差吗?啊,你这害人的混蛋!你专会害人,你要男人的命,也要女人的命。 福斯塔夫 别让他们走近,巴道夫。 爪牙 劫犯人啦!劫犯人啦! 桂嫂 好人,快劫几个犯人来吧③!你敢?你敢?你敢?你敢?好,好,你这流氓!好,你这杀人犯! 福斯塔夫 滚开,你这贱婆娘!你这烂污货!你这臭花娘!我非得掏你后门不可! 大法官率侍从上。 大法官 什么事?喂,不要吵闹! 桂嫂 我的好老爷,照顾照顾我!我求求您,帮我讲句公道话儿! 大法官 啊,约翰爵士!怎么!凭您这样的身分、年纪、职位,却在这儿吵架吗?您早就应该到约克去了。站开,家伙;你为什么拉住他? 桂嫂 啊,我的大老爷,启禀老爷,我是依斯特溪泊的一个穷苦的寡妇,我已经告了他一状,他们两位是来把他捉到官里去的。 大法官 他欠你多少钱? 桂嫂 钱倒还是小事,老爷;我的一份家业都给他吃光啦。他把我的全部家私一起装进他那胖肚子里去;可是我一定要问你要回一些来,不然我会像恶梦一般缠住你不放的。 福斯塔夫 要是叫我占了上风,我还得缠住你呢。 大法官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约翰爵士?哼!哪一个好性子的人受得住这样的叫骂?您把一个可怜的寡妇逼得走投无路,不觉得惭愧吗? 福斯塔夫 我一共欠你多少钱? 桂嫂 呃,你要是有良心的话,你不但欠我钱,连你自己也是我的。在圣灵降临节④后的星期三那天,你在我的房间里靠着煤炉,坐在那张圆桌子的一旁,曾经凭着一盏金边的酒杯向我起誓;那时候你因为当着亲王的面前说他的父亲像一个在温莎卖唱的人,被他打破了头,我正在替你揩洗伤口,你就向我发誓,说要跟我结婚,叫我做你的夫人。你还赖得了吗?那时候那个屠夫的妻子胖奶奶不是跑了进来,喊我快嘴桂嫂吗?她来问我要点儿醋,说她已经煮好了一盆美味的龙虾;你听了就想分一点儿尝尝,我就告诉你刚受了伤,这些东西还是忌嘴的好;你还记得吗?她下楼以后,你不是叫我不要跟这种下等人这样亲热,说是不久她们就要尊我一声太太吗?你不是搂住我亲了个嘴,叫我拿三十个先令给你吗?现在我要叫你按着《圣经》发誓,看你还能抵赖不能。 福斯塔夫 大人,这是一个可怜的疯婆子;她在市上到处告诉人家,说您像她的大儿子。她本来是个有头有脑的人,不瞒您说,是贫穷把她逼疯啦。至于这两个愚笨的公差,我要请您把他们重重惩处。 大法官 约翰爵士,约翰爵士,您这种颠倒是非的手段,我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气,一串厚颜无耻的谎话,都不能使我改变我的公正的立场。照我看来,是您用诡计欺骗了这个容易受骗的女人,一方面拐了她的钱,一方面奸占了她的身体。 桂嫂 是的,一点不错,老爷。 大法官 你不要说话——把您欠她的钱还给她,痛痛忏悔您对她所犯的罪恶。 福斯塔夫 大人,我不能默忍这样的辱骂。您把堂堂的直言叫作厚颜无耻;要是有人除了打躬作揖以外,一言不发,那才是一个正直的好人。不,大人,我知道我自己的身分,不敢向您有什么渎请;可是我现在王命在身,急如星火,请您千万叫这两个公差把我放了。 大法官 听您说来,好像您有干坏事的特权似的;可是为了您的名誉起见,还是替这可怜的女人想想办法吧。 福斯塔夫 过来,老板娘。(拉桂嫂至一旁。) 高厄上。 大法官 啊,高厄先生!什么消息? 高厄 大人,王上和哈利亲王就要到来了;其余的话都写在这纸上。(以信授大法官。) 福斯塔夫 凭着我的绅士的身分—— 桂嫂 哎,这些话您都早已说过了。 福斯塔夫 好了,那种事情咱们不用再提啦。 桂嫂 凭着我脚底下踹着的这块天堂一般的土地起誓,我可非得把我的盘子跟我那餐室里的织锦挂帷一起当掉不可啦。 福斯塔夫 留下几只杯子喝喝酒,也就够了。你的墙壁上要是需要一些点缀,那么一幅水彩的滑稽画,或是浪子回家的故事,或是德国人出猎的图画,尽可以抵得上一千幅这种破床帘和给虫咬过的挂帷。你有本领就去当十镑钱吧。来,倘不是你的脾气太坏,全英国都找不到一个比你更好的娘儿们。去把你的脸洗洗,把你的状纸撤回来吧。来,你不能对我发这样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我吗?来,来,我知道你这回一定是受了人家的撺掇。 桂嫂 约翰爵士,您还是拿二十个诺勃尔⑤去吧。不瞒您说,我真舍不得当掉我的盘子呢,上帝保佑我! 福斯塔夫 让它去吧;我会向别处设法的。你到底还是一个傻子。 桂嫂 好,我一定如数给您,即使我必须当掉我的罩衫。我希望您会到我家里来吃晚饭。您会一起还给我吗? 福斯塔夫 我不是死人,会骗你吗?(向巴道夫)跟她去,跟她去;钉紧了,钉紧了。 桂嫂 晚餐的时候您要不要叫桃儿·贴席来会会您? 福斯塔夫 不必多说;叫她来吧。(桂嫂、巴道夫、捕役及侍童下。) 大法官 消息可不大好。 福斯塔夫 什么消息,我的好大人? 大法官 王上昨晚驻跸在什么地方? 高厄 在巴辛斯多克,大人。 福斯塔夫 大人,我希望一切顺利;您听到什么消息? 大法官 他的军队全部回来了吗? 高厄 不,一千五百个步兵,还有五百骑兵,已经调到兰开斯特公爵那里,帮着打诺森伯兰和那大主教去了。 福斯塔夫 王上从威尔士回来了吗,我的尊贵的大人? 大法官 我不久就把信写好给您。来,陪着我去吧,好高厄先生。 福斯塔夫 大人! 大法官 什么事? 福斯塔夫 高厄先生,我可以请您赏光陪我用一次晚餐吗? 高厄 我已经跟这位大人有约在先了;谢谢您,好约翰爵士。 大法官 约翰爵士,您在这儿逗留得太久了,您是要带领军队出征去的。 福斯塔夫 您愿意陪我吃一顿晚饭吗,高厄先生? 大法官 约翰爵士,哪一个傻瓜老师教给您这些礼貌? 福斯塔夫 高厄先生,要是这些礼貌不合我的身分,那么教我这些礼貌的人一定是个傻瓜。(向大法官)比起剑来就是这个劲儿,大人,一下还一下,谁也不吃亏。 大法官 愿上帝开导你的愚蒙!你是个大大的傻瓜。(各下。) 第二场 同前。另一街道 亲王及波因斯上。 亲王 当着上帝的面前起誓,我真是疲乏极了。 波因斯 会有那样的事吗,我还以为疲乏是不敢侵犯像您这样一位血统高贵的人的。 亲王 真的,它侵犯到我的身上了,虽然承认这一件事是会损害我的尊严的。要是我现在想喝一点儿淡啤酒,算不算有失身分? 波因斯 一个王子不应该这样自习下流,想起这种淡而无味的贱物。 亲王 那么多半我有一副下贱的口味,因为凭良心说,我现在的确想起这贱东西淡啤酒。可是这种卑贱的思想,真的已经使我厌倦于我的高贵的地位了。记住你的名字,或是到明天还认识你的脸,这对于我是多么丢脸的事!还要记着你有几双丝袜:一双是你现在穿的,还有一双本来是桃红色的;或者你有几件衬衫:哪一件是穿着出风头的,哪一件是家常穿的!可是那网球场的看守人比我还要明白你的底细,因为你不去打球的日子,他就知道你正在闹着衬衫的恐慌;你的荷兰麻布衬衫已经遭到瓜分的惨祸,所以你也好久不上网球场去了。天晓得那些裹着你的破衬衫当尿布的小家伙们会不会继承王国;但是接生婆都说不是孩子的过错,这样一来世界人口自然不免增多,子弟们的势力也就越来越大了。 波因斯 您在干了那样辛苦的工作以后,却讲起这些无聊的废话来,真太不伦不类啦!告诉我,您的父亲现在病得这样厉害,有几个孝顺的少年王子会在这种时候像您一样跟人家闲聊天? 亲王 我要不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波因斯? 波因斯 您说吧,我希望它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亲王 对你这样低级的头脑来说,就得算不错了。 波因斯 得了,你要讲的不过一句话,我总还招架得住。 亲王 好,我告诉你,现在我的父亲有病,我是不应该悲哀的;虽然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没有更好的人,我只好把你当作朋友——我不是不会悲哀,而且的的确确是真心的悲哀。 波因斯 为了这样一个题目而悲哀,恐怕未必见得。 亲王 哼,你以为我也跟你和福斯塔夫一样,立意为非,不知悔改,已经在魔鬼的簿上挂了名,再也没有得救的希望了;让结果评定一个人的真正价值吧。告诉你吧,我的心因为我的父亲害着这样的重病,正在悲伤泣血;可是当着你这种下流的伙伴的面前,我只好收起一切悲哀的外貌。 波因斯 请问您的理由? 亲王 要是我流着眼泪,你会觉得我是一个何等之人? 波因斯 我要说您是一个最高贵的伪君子。 亲王 每一个人都会这样想,你是一个有福的人,能够和众人思想一致;世上再没有人比你更善于随波逐流了。真的谁都要说我是个伪君子。什么理由使你的最可敬的思想中发生这一种意见呢? 波因斯 因为您素来的行为是那么放荡,老是跟福斯塔夫那种家伙在一起。 亲王 还有你。 波因斯 天日在上,人家对于我的批评倒是很好的,我自己的耳朵还听得见呢;他们所能指出的我的最大的弱点,也不过说我是我的父亲的第二个儿子,而且我是一个能干的汉子;这两点我承认都是我无能为力的。啊,巴道夫来了。 巴道夫及侍童上。 亲王 还有我送给福斯塔夫的那个童儿;我把他送去的时候,他还是个基督徒,现在瞧,那胖贼不是把他变成一头小猴子了吗? 巴道夫 上帝保佑殿下! 亲王 上帝保佑你,最尊贵的巴道夫。 巴道夫 (向侍童)来,你这善良的驴子,你这害羞的傻瓜,干么又要脸红了?有什么难为情的?你全然变成了个大姑娘般的骑士啦!喝了一口半口酒儿又有什么关系? 侍童 殿下,他从一扇红格子窗里叫我,我望着窗口,怎么也瞧不清他的脸;好容易才被我发现了他的眼睛,我还以为他在卖酒婆子新做的红裙上剪了两个窟窿,他的眼睛就在那窟窿里张望着呢。 亲王 这孩子不是进步了吗? 巴道夫 去你的,你这婊子养的两只腿站着的兔子,去你的。 侍童 去你的,你这不成材的阿尔西亚的梦,去你的。 亲王 给我们说说,孩子;什么梦,孩子? 侍童 殿下,阿尔西亚不是梦见自己生下一个火把吗?所以我叫他阿尔西亚的梦。 亲王 因为你说得好,赏你这一个克郎;拿去,孩子。(以钱给侍童。) 波因斯 啊!但愿这朵鲜花不要给毛虫蛀了。好,我也给你六便士。 巴道夫 你们总要叫他有一天陪着你们一起上绞架的。 亲王 你的主人好吗,巴道夫? 巴道夫 很好,殿下。他听说殿下回来了,有一封信给您。 波因斯 这封信送得很有礼貌。你的肥猪主人好吗? 巴道夫 他的身体很健康,先生。 波因斯 呃,他的灵魂需要一个医生;可是他对于这一点却不以为意,灵魂即使有病也不会死的。 亲王 这一块大肉瘤跟我亲热得就像他是我的狗儿一般;他不忘记他自己的身分,你瞧他怎样写着。 波因斯 “骑士约翰·福斯塔夫”——他一有机会,就向每一个人卖弄他这一个头衔;正像那些和国王有同宗之谊的人们一样,每一次刺伤了手指,就要说,“又流了一些国王的血了。”你要是假装不懂他的意思,问他为什么,他就会立刻回答你,正像人们要向别人借钱的时候连忙脱帽子一样爽快,“我是王上的不肖的侄子,先生。” 亲王 可不是吗?那帮人专门要和我们攀亲戚,哪怕得一直往上数到老祖宗雅弗。算了,读信吧。 波因斯 “骑士约翰·福斯塔夫爵士敬问皇太子威尔士亲王哈利安好。”哎哟,这简直是一张证明书。 亲王 别插嘴! 波因斯 “我要效法罗马人的简洁:”——他的意思准是指说话接不上气,不是文章简洁——“我问候您,我赞美您,我向您告别。不要太和波因斯亲热,因为他自恃恩宠,到处向人发誓说您要跟他的妹妹耐儿结婚。有空请自己忏悔忏悔,再会了。您的朋友或者不是您的朋友,那要看您怎样对待他而定,杰克·福斯塔夫——这是我的知交们对我的称呼;约翰——我的兄弟姊妹是这样叫我的;约翰爵士——全欧洲都知道这是我的名号。”殿下,我要把这封信浸在酒里叫他吃下去。 亲王 他是食言而肥的好手,吃几个字儿是算不了什么的。可是奈德,你也这样对待我吗?我必须跟你的妹妹结婚吗? 波因斯 但愿上帝赐给那丫头这么好的福气!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 亲王 好,我们不要再像呆子一般尽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智慧的天使还坐在云端嘲笑我们呢。你的主人就在伦敦吗? 巴道夫 是,殿下。 亲王 他在什么地方吃晚饭?那老野猪还是钻在他那原来的猪圈里吗? 巴道夫 还在老地方,殿下,依斯特溪泊。 亲王 有些什么人跟他作伴? 侍童 几个信仰旧教的酒肉朋友,殿下。 亲王 有没有什么女人陪他吃饭? 侍童 没有别人,殿下,只有桂大妈和桃儿·贴席姑娘。 亲王 那是个什么娼妇? 侍童 一个良家女子,殿下,她是我的主人的亲戚。 亲王 正像教区的小母牛跟镇上的老公牛同样的关系。奈德,我们要不要趁他吃晚饭的时候偷偷地跑到他们那里去? 波因斯 我是您的影子,殿下;您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亲王 喂,孩子,巴道夫,不要对你们主人说我已经到了城里;这是赏给你们的闭口钱。(以钱给巴道夫及侍童。) 巴道夫 我是个哑巴,殿下。 侍童 我管住我的舌头就是了,殿下。 亲王 再见,去吧。(巴道夫及侍童下)这桃儿·贴席准是个婊子。 波因斯 不瞒您说,她正像圣奥尔本到伦敦之间的公路一般,什么人都跟她有来往的。 亲王 我们今晚怎样可以看看福斯塔夫的本来面目,而不让他看见我们呢? 波因斯 各人穿一件皮马甲,披一条围裙,我们可以权充酒保,在他的桌子上侍候。 亲王 朱庇特曾经以天神之尊化为公牛,一个重大的堕落!我现在从王子降为侍者,一个卑微的变化!这正是所谓但问目的,不择手段。跟我来,奈德。(同下。) 第三场 华克渥斯。诺森伯兰城堡前 诺森伯兰、诺森伯兰夫人及潘西夫人上。 诺森伯兰 亲爱的妻子,贤惠的儿媳,请你们安安静静地让我去进行我的危险的任务;不要在你们的脸上反映这时代的骚乱,使我的烦杂的心绪受到更大的搅扰。 诺森伯兰夫人 我已经灰了心,不愿再说什么了。照您的意思干吧;让您的智慧指导您的行动。 诺森伯兰 唉!亲爱的妻子,我的荣誉已经发生动摇,只有奋身前去,才可以把它挽救回来。 潘西夫人 啊!可是为了上帝的缘故,不要去参加这种战争吧。公公,您曾经毁弃过对您自己更有切身关系的诺言;您的亲生的潘西,我那心爱的哈利,曾经好多次引颈北望,盼他的父亲带着援兵到来,可是他终于望了个空。那时候是谁劝您不要出兵的?两重的荣誉已经丧失了,您自己的荣誉和您儿子的荣誉。讲到您自己的荣誉,愿上帝扫清它的雾障吧!他的荣誉却是和他不可分的,正像太阳永远高悬在苍苍的天宇之上一样;全英国的骑士都在他的光辉鼓舞之下,表现了他们英雄的身手。他的确是高贵的青年们的一面立身的明镜;谁不曾学会他的步行的姿态,等于白生了两条腿;说话急速不清本来是他天生的缺点,现在却成为勇士们应有的语调,那些能够用低声而迂缓的调子讲话的人,都宁愿放弃他们自己的特长,模拟他这一种缺点;这样无论在语音上,在步态上,在饮食娱乐上,在性情气质上,在治军作战上,他的一言一动,都是他人效法的规范。然而他,啊,天神一般的他!啊,人类中的奇男子!这盖世无双的他,却得不到您的援助;你竟忍心让他在不利的形势中,面对着狰狞可怖的战神;让他孤军苦战,除了霍茨波的英名之外,再也没有可以抵御敌人的武力;您是这样离弃了他!千万不要,啊!千万不要再给他的亡魂这样的侮辱,把您对于别人的信誉看得比您对于他的信誉更重;让他们去吧。那司礼大臣和那大主教的实力是很强大的;要是我那亲爱的哈利有他们一半的军力,今天也许我可以攀住霍茨波的颈项,听他谈起蒙穆斯的死了。 诺森伯兰 嗳哟,贤媳!你用这样悲痛的申诉重新揭发我的往日的过失,使我的心都寸寸碎裂了。可是我必须到那里去和危险面面相对,否则危险将要在更不利的形势之下找到我。 诺森伯兰夫人 啊!逃到苏格兰去,且待这些贵族和武装的民众们一度试验过他们的军力以后,再决定您的行止吧。 潘西夫人 要是他们能够占到国王的上风,您就可以加入他们的阵线,使他们的实力因为得到您这一支铁军的支持而格外坚强;可是为了我们对您的爱心,先让他们自己去试一下吧。您的儿子就是因为轻于尝试而惨遭牺牲,我也因此而成为寡妇;我将要尽我一生的岁月,用我的眼泪浇灌他的遗念,使它发芽怒长,高插云霄,替我那英勇的丈夫永远留下一个记忆。 诺森伯兰 来,来,跟我进去吧。我的心正像涨到顶点的高潮一般,因为极度的冲激,反而形成静止的状态,决不定行动的方向。我渴想着去和那大主教相会,可是几千种理由阻止我前往。我还是决定到苏格兰去吧;在那里权且栖身,等有利的形势向我招手的时候再作道理。(同下。) 第四场 依斯特溪泊。野猪头酒店中一室 二酒保上。 酒保甲 见鬼的,你拿了些什么来呀?干苹果吗?你知道约翰爵士见了干苹果就会生气的。 酒保乙 嗳哟,你说得对。有一次亲王把一盘干苹果放在他面前,对他说又添了五位约翰爵士;他又把帽子脱下,说,“现在我要向你们这六位圆圆的干瘪的老骑士告别了。”他听了这话好不生气;可是现在他也把这回事情忘了。 酒保甲 好,那么铺上桌布,把那些干苹果放下来。你再去找找斯尼克的乐队;桃儿姑娘是要听一些音乐的。赶快;他们吃饭的房间太热啦,他们马上就要来的。 酒保乙 喂,亲王和波因斯大爷也就要到这儿来啦;他们要借咱们两件皮马甲和围裙穿在身上,可是不能让约翰爵士知道,巴道夫已经这样吩咐过了。 酒保甲 嘿,咱们又有热闹看啦;这准是一场有趣的恶作剧。 酒保乙 我去瞧瞧能不能把斯尼克找到。(下。) 快嘴桂嫂及桃儿·贴席上。 桂嫂 真的,心肝,我看你现在身体很好;你的脉搏跳得再称心没有了;你的脸色红得就像一朵玫瑰花;真的,我不骗你!可是我要说句老实话,你还是少喝一点儿卡那利酒的好,那是一种刺激性极强的葡萄酒,你还来不及嚷一声“什么”,它早已通到你全身的血管里去了。你现在好吗? 桃儿 比从前好一点儿了;呃哼! 桂嫂 啊,那很好;一颗好心抵得过黄金。瞧!约翰爵士来啦。 福斯塔夫唱歌上。 福斯塔夫 (唱)“亚瑟登位坐龙廷,”——去把夜壶倒了。(酒保甲下)——“圣明天子治凡民。”啊,桃儿姑娘! 桂嫂 她闲着没事做,快要闷出病来啦,真的不骗您。 福斯塔夫 她们都是这样;只要一安静下来,就会害病的。 桃儿 你这肮脏的坏家伙,这就是你给我的安慰吗? 福斯塔夫 咱们这种坏家伙都是被你们弄胖了的,桃儿姑娘。 桃儿 我把你们弄胖了!谁叫你们自己贪嘴,又不知打哪儿染上了一身恶病,弄成这么一副又胖又肿的怪样子;干我什么事! 福斯塔夫 我的馋嘴是给厨子害的,我的病是给你害的,桃儿;这病是你传的,我的可怜的名门闺秀,这你可不能否认。 桃儿 不错,把我的链子首饰全传给你了。 福斯塔夫 (唱)“浑身珠宝遍身疮,”——你也知道交战要凶,走道就得瘸着腿;在关口冲杀得起劲,长枪就弯了;完了还得若无其事地去找医生,吃点苦头—— 桃儿 你去上吊吧,你这肮脏的老滑头,你去上吊吧! 桂嫂 嗳哟,你们老是这样子,一见面就要吵;真的,你们两人的火性燥得就像两片烘干的面包,谁也容不得谁。这算什么呀!正像人家说的,女人是一件柔弱中空的器皿,你应该容忍他几分才是。 桃儿 一件柔弱中空的器皿容得下这么一只满满的大酒桶吗?他那肚子里的波尔多酒可以装满一艘商船呢;无论哪一间船舱里都比不上他那样装得结结实实。来,杰克,我愿意跟你做个朋友;你就要打仗去了,咱们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日子,那是谁也不会关心的。 酒保甲重上。 酒保甲 爵爷,毕斯托尔旗官在下边,他要见您说话。 桃儿 该死的装腔作势的家伙!别让他进来;他是全英国最会说坏话的恶棍。 桂嫂 要是他装腔作势,别让他到这儿来;不,凭着我的良心发誓,我必须跟我的邻居们住在一起,我不能让装腔作势的人走进我的屋子,破坏我的清白的名声。把门关上;什么装腔作势的人都别让他进来。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现在却要让人家在我的面前装腔作势吗?请你把门关了。 福斯塔夫 你听我说,老板娘。 桂嫂 您不要吵,约翰爵士;装腔作势的人是不能走进这间屋子里来的。 福斯塔夫 你听我说啊;他是我的旗官哩。 桂嫂 啐,啐!约翰爵士,您不用说话,您那装腔作势的旗官是不能走进我的屋子里来的。前天我碰见典狱长铁锡克大爷,他对我说——那句话说来不远,就在上星期三——“桂大嫂子,”他说;——咱们的牧师邓勃先生那时也在一旁;——“桂大嫂子,”他说,“你招待客人的时候,要拣那些文雅点儿的,因为,”他说,“你现在的名气不大好;”他说这句话,我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因为,”他说,“你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女人,大家都很看重你;所以你要留心你所招待的是些什么客人;不要,”他说,“不要让那种装腔作势的家伙走进你的屋子。”我不能让那种家伙到这儿来——听了他的话,才叫人佩服哩。不,我不能让装腔作势的家伙进来。 福斯塔夫 他不是个装腔作势的人,老板娘;凭良心说,他是个不中用的骗子,你可以轻轻地抚拍他,就像他是一个小狗一般。要是一只巴巴里母鸡竖起羽毛,表示反抗的样子,他也不会向它装腔作势。叫他上来,酒保。(酒保甲下。) 桂嫂 您说他是个骗子吗?好人,骗子,我这儿一概来者不拒;可是不瞒你们说,我顶恨的是装腔作势;人家一说起装腔作势来我就受不了。列位瞧吧,我全身都在发抖,真的不骗你们。 桃儿 你真的在发抖哩,店主太太。 桂嫂 真的吗?是呀,我的的确确在发抖,就像一片白杨树叶似的;我一听见装腔作势就受不了。 毕斯托尔、巴道夫及侍童上。 毕斯托尔 上帝保佑您,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欢迎,毕斯托尔旗官。来,毕斯托尔,这儿我倒下一杯酒,你去劝我那店主太太喝了。 毕斯托尔 我要请她吃两颗子弹哩,约翰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