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一直哭到现在,都哭得如痴似疯。 她对他的伤,目不转睛地一直细端详; 眼都看花了,把一处伤看作了三处伤。 她对自己的眼申斥,说不该胡乱撒谎, 把完好的地方说成血肉模糊的模样。 他的脸好似成了两个,肢体也像成了双; 因为心里一慌,看东西就往往渺渺茫茫。 “只死了一个,我就已说不出来地悲痛, 哪能受得了两个阿都尼身卧血泊中? 我已经无余气可再叹,无余泪可再倾。 我两只眼火一样红,一颗心铅一般重。 铅一般的心啊,顶好叫这火一样的眼烧熔! 这样,我便可随热爱滴滴化去,了却一生。 “唉!可怜的人世!你失去的是甚样珍异! 哪里还有秀美的人物值得瞻仰顾视? 哪里还有语声能那样悦人耳,快人意? 不论将来,不论过去,你都再一无可取。 花儿固然芬芳清逸,绚烂璀璨,鲜艳美丽, 但是真正甜蜜的美,却只和他同生共死。 “从现在起,你再不需要披面纱,戴帽子, 因为风和日,不会用尽方法想去吻你。 你本无可畏惧,只因为你本无可丢失。 对于你,日只瞋之以目,风只嗤之以鼻。 但阿都尼生的时候,多情的峭风和烈日, 却像两个隐在暗处的贼,掠夺他的美丽。 “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不得不戴帽子, 但辉煌的太阳,偏从帽子下面窥视。 风也吹他的帽子,想要把帽子吹去, 以便和他的鬈发游戏。于是他哭泣。 太阳和风一见他如此,便怜他年幼齿稚, 又看谁能把他的泪先擦干了,互相比试。 “狮子为赏识他的美,在篱后偷偷跟随, 不敢露面儿,恐怕他见了惊吓而后退。 他唱歌的时候,猛虎听见了也都心醉, 变得老实、温柔、驯顺,不像个兽中之魁。 狼正大嚼牺牲,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优美, 也停止了饕餮,一天都不再和羊羔作对。 “他若溪边暂立闲行,把影子映在水中, 鱼都聚在影子上面,展金鳃唼喋涵泳。 他在鸟儿跟前,鸟儿也又喜悦、又欢腾, 有的唱歌给他听,有的就用尖喙轻灵, 给他含来桑椹丛丛,或者樱桃又圆又红。 他把秀色供它们赏,它们就用果子回敬。 “但是这个狰狞龌龊、嘴如刺蝟的野猪, 却老把眼睛瞅着地上,到处寻找坟墓。 阿都尼秀美的好皮囊,它永无法目睹。 你若不信,请看它要怎样迎接阿都尼: 如果它能看见他的脸,那我决深信不疑, 它就一定想要吻他,而因吻他把他害死。 “不错,不错,阿都尼就这样叫它害死: 原先他用尖枪,朝着野猪刺去之时, 野猪并没想要在他身上磨牙砺齿。 它只想用接吻的方式,把他来阻止, 哪知多情的野猪刚把嘴往他腰上一触, 就不知不觉,把牙扎到他那柔嫩的鼠蹊。 “我得承认,我的牙若长得和野猪一样, 那我早就要因为吻他而叫他把命丧。 他现已不在世上,他的青春大梦一场, 永未给我的青春福祥,叫我更觉悲伤。” 她说到这里,就一下倒在她站的那地方, 他开始凝固的血,也染在她美丽的脸上。 她往他唇上望,他的唇灰白非复旧样; 她拉他的手,他的手早已经僵硬冰凉; 她在他耳旁低声细说她的忧怨悲伤, 仿佛他的耳朵还能听见她哀诉愁肠; 她把他紧紧贴在眼上的眼皮分掰成两, 只见原先那两盏灯已经熄灭,昏暗无光。 那本是两面明镜;她曾见自己的倩影, 不止千回万遍,在那里面玲珑地反映。 它们本是眼中之英,但一旦失去功能, 所有的美,就永远也起不了美的作用。 “你虽已死,白日却仍旧一样地清澈晶明, 你万世的俊英啊!”她说,“这真是要我的命! “你今既已丧命,那我可以预言一通: 从此以后,‘爱’要永远有‘忧愁’作随从; 它要永远有‘嫉妒’来把它伏侍供奉。 它虽以甜蜜始,却永远要以烦恼终。 凡情之所钟,永远要贵贱参差,高下难同, 因此,它的快乐永远要敌不过它的苦痛。 “它永要负心薄倖、反复无常、杨花水性; 要在萌芽时,就一瞬间受摧残而雕零; 它要里面藏毒素,却用甜美粉饰外形, 叫眼力最好的人,都受它的矇骗欺哄; 它能叫最强健精壮的变得最软弱无能; 叫愚人伶牙俐齿,却叫智士不能出一声。 “它要锱铢必较,却又过分地放荡奢豪; 教给老迈龙钟的人飘飘然跳踊舞蹈, 而好勇狠斗的强梁,却只能少安勿躁; 它把富人打倒,却给穷人财物和珠宝; 它温柔得一团棉软,又疯狂得大肆咆哮; 它叫老年人变成儿童,叫青年变得衰老。 “无可恐惧的时候,它却偏偏要恐惧, 最应疑虑的时候,它却又毫不疑虑; 它一方面仁慈,另一方面却又狠戾; 它好像最公平的时候,它就最诈欺; 它最驯顺热烈的时候,它就最桀骜冷酷; 它叫懦夫变得大胆,却叫勇士变成懦夫。 “它要激起战事,惹起一切可怕的变故; 它要叫父子之间嫌隙日生,争端百出; 一切的不满,它全都尽力地护持扶助, 它们臭味相投,惟有干柴烈火可仿佛。 既然我的所爱还在少年,就叫死神召去, 那么,一切情深的人都不许有爱的乐趣。” 她说到这里,躺在她旁边的那孩子, 慢慢地烟消雾散,只化得无踪无迹。 于是,从他洒在地上的那片血泊里, 一棵鲜红雪白相间的花一下涌起, 非常地像他那种鲜丽红艳的圆圆血滴, 在他那雪白的双颊上现出,分明又清晰。 她低下头去,闻那棵鲜花发出的香气。 她把这种香气和他当日喘的气比拟, 她说:死亡既使阿都尼和她两下分离, 那她的香怀就要从此永供这花栖息。 她把花枝折,只见折的地方绿汁流不止。 她说,这就是花的泪水,为死去的他惋惜。 “儿子已经很香,你父亲却比你还要香; 可怜的花,”她说,“你和你父亲完全相像, 他就是有一丁点儿烦恼,就流泪悲伤。 他抱定了自生自灭、自存自亡的愿望。 这也是你的愿望。不过有句话你不要忘: 他的血就把你化,我的怀就要把你抚养。 “你父亲当日的床榻,就安在我的怀中, 你是他的继承人,这床理应归你受用。 所以,你要在这个软摇篮里安身立命。 我这跳动的心,要日夜给你把它摆动。 我每一点钟里面要连一分钟也都不停, 和我甜蜜的所爱化的花接吻,把它抚弄。” 她对尘世已厌倦,就匆匆起身无留恋, 驾起那两只鸽子,要离开纷扰的人间。 她在车上坐好,鸽子立刻往空中盘旋, 拉着香辇轻蒨,通过天宇寥廓路漫漫, 朝着巴福斯④的去程,把莽莽尘寰抛得远。 在那岛上,爱后打算静居深藏,不再露面。 注释 ①那耳喀索斯(Narcissus),希腊神话里的美少年,他谁也不爱,只爱照映在泉水里自己的影子,为自己消瘦而死,化成水仙花。 ②产于西班牙之一种矮马。 ③宙斯的儿子,因杀子珀罗普斯以饷天神,被罚入冥土永受饥渴之苦,虽然身子浸在水中,头上悬着鲜果,但都永远可想而不可即。 ④塞浦路斯岛上的古城名,建有维纳斯神庙。 乐曲杂咏 一 一位贵人的女儿,三姊妹中她最美, 她一向热爱自己的丈夫,绝非虚伪, 不料有一天见到一个英国人,实在魁伟, 她禁不住变了心。 两种爱情在她心中进行了长时间的争斗, 不再爱自己的丈夫?还是把英国人丢开手? 两种办法在她看来,全都不可能接受, 啊,可怜的傻丫头! 可是两人中她必须丢开一个;最大的痛苦 是她绝不可能把两个人同时都留住, 因而两人中,那高贵的英国绅士常受屈辱, 啊,她心里也难受! 结果,艺术和门第斗争,终于得到了胜利, 英国绅士靠他的学识最后把那姑娘夺去。 得啦,睡觉去吧,有学问的人得到了那美女; 因为我的歌儿已经结束。 二* 有一天(啊,这倒霉的一天!) 爱情,原本常年欢欣无限, 却看到一株鲜花,无比灵秀, 在一片狂风中舞蹈、嬉游: 风儿穿过绿叶深处的小径, 无影无形地钻进了花蕊; 怀着醋意的爱情满心悲痛, 只恨自己不能也化作一阵风。 风啊,他说,你能够潜进花蕊, 风啊,但愿我也能如此幸运! 可是,天哪,我曾经立下宏誓, 决不动手把你摘下花枝: 少年郎随便发誓,实在太傻, 少年郎,如何禁得住不摘鲜花? 宙斯如果有一天能见到你, 他会认为朱诺其丑无比; 为了你他会不愿作天神, 为了得到你的爱,甘作凡人。 三 我的羊群不昌盛, 我的母羊不怀孕, 我的公羊不动情, 一切全不顺适: 爱情渐渐动摇了, 信念渐渐不牢了, 心意渐渐淡薄了, 原因就在此。 一切欢乐的歌唱我已全忘掉, 我的姑娘已经狠心把我抛: 过去那些多情的山盟海誓, 现在全部换成了一个不字。 失恋的苦难, 说不出地难堪; 可恨啊,朝三暮四的命运之神! 现在我才知道, 耍爱情的花招 女人远比男人更甚。 我穿着黑色的丧衣, 我怀着难堪的恐惧, 爱情已把我抛弃, 日子难消磨: 心儿要爆裂了, 希望全破灭了, (恶运没完结了!) 受尽了折磨! 我的牧笛已全然寂寞无声, 羊铃叮当,令人惨不忍闻; 我的牧狗,平时那么欢腾, 现在却仿佛吓得呆呆发楞。 它声声叹息,简直像哭泣, 汪汪不停,因我的苦难感到不安。 一声声长叹的声浪,在冷酷的土地上回荡, 仿佛是无数败兵在浴血苦战! 清泉息了波浪, 鸟儿停住了歌唱, 好花不再生长 出五色花瓣。 牧人悲哀地流泪了, 羊群全都入睡了, 林中女神也心碎了, 斜眼偷看。 所有的欢乐已抛弃我们这些可怜的恋人, 所有在草原上私相约会的欢欣, 所有黄昏时的欢笑已全部烟消火熄, 所有我们的爱情已都落空,爱神已死去。 再见,可爱的姑娘;没什么能像你一样 如此甜蜜,却又使我如此痛苦。 可怜的柯瑞东① 怕只好终身伤痛; 我看不出他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 四 当你已经选定了你意中的姑娘, 已经把你打算下手的小鹿套住, 如何行动固然应和理智商量, 但也该听听偏向的私情的吩咐: 要向人问计,也必须找个聪明人, 他不能太年幼,而且得结过婚。 要是你打算向她表明心事, 千万不要油嘴滑舌,一味奉承, 不然,她准怀疑你不够诚实—— 瘸子最易看到跛子腿不灵—— 你必须明白说你如何爱她, 并多方自吹自擂抬高身价。 别看她一时间紧皱着双眉, 不等天黑她就会怒气全消; 她不会弄得自己无比懊悔, 不该无故辜负了欢乐的良宵: 如果天明前,她一次两次空动情, 她就会满怀鄙夷,对你死了心。 别瞧她仿佛要和你较量体力, 又是抓,又是骂,一千个不肯, 到最后,她一定显得力量不济, 顺从后使乖弄巧地说上一声: “要是女人和男人一样强壮, 这事儿,你压根儿就别想!” 你必须处处都顺从她的心意; 不要吝惜钱,最关紧要的地方 是钱花后准有人去向她称誉, 你为人是如何慷慨、大方: 因为最坚固的碉堡或城墙, 对黄金的炮弹也无法抵挡。 和她相处一定要显得诚诚恳恳, 向她求爱更必须谦虚真诚; 除非你的姑娘确实对你不贞, 切不要急急地去另找新人: 遇有适当机会,就大胆跟她调情, 先别管她是不是一定会不肯。 女人经常玩弄的各种鬼花头, 无一不带着迷惑人的外貌, 她们藏在肚子里的种种计谋, 你跟她肚皮贴肚皮也无从知道。 人们常讲的一句话你没听说过? 女人嘴里的不字不过是信口说说。 要知道,女人和男人争强斗胜, 是争着犯罪,决不是争作圣人, 她知道等到有一天她活够年龄, 天堂不过是一句空话,天理良心。 要是床上的欢乐光只是接吻, 她们准会自己结婚,不要男人。 可是,安静点儿,别再说了,我真怕 我的歌声会让我的情人听到; 那她一定会不分日夜把我咒骂, 说我不该不顾体统胡乱叨叨: 虽然,听到她的秘密全被泄漏, 她自然也免不了有几分害羞。 五 请来和我同住,作我心爱的情人, 那我们就将永远彼此一条心, 共同尝尽高山、低谷、田野、丛林 和峻岭给人带来的一切欢欣。 在那里,我们将并肩坐在岩石上, 观看着牧人在草原上牧放牛羊, 或者在清浅的河边,侧耳谛听, 欣赏水边小鸟的动人的歌声。 在那里,我将用玫瑰花给你作床, 床头的无数题辞也字字芬芳, 用鲜花给你作冠,为你作的衣裳, 上面的花朵全是带叶的郁金香。 腰带是油绿的青草和长春花藤, 用珊瑚作带扣,带上镶满琥珀花纹。 如果这些欢乐的确能使你动心, 就请你来和我同住,作我的情人。 情人的回答 如果世界和爱情都还很年轻, 如果牧童嘴里的话确是真情, 这样一些欢乐可能会使我动心, 我也就愿和你同住,作你的情人。 六 在一个欢乐的五月间, 曾经有那么一天, 在一丛山桃树旁, 我恬适地坐着歇凉, 野兽跳跃、鸟儿唱歌, 花草吐芽,树木正生长, 一切都使人感到欢欣, 只除了一只孤独的夜莺: 这可怜的鸟儿满怀悲伤, 伏身在带刺的花枝上; 它那无比悲痛的歌声, 一声声叫人惨不忍闻: 它先叫着,“好,好,好!” 接着又连声“忒柔,忒柔②!” 听到它这样诉说悲伤, 我一时止不住眼泪汪汪; 因为它那凄惨的歌声, 也使我想起了我的不幸。 啊!我想,你不要无味悲鸣, 谁也不会对你有半点同情: 无知觉的树木不知痛痒, 无情的野兽是铁石心肠: 年老的潘狄翁王③已经死去, 你的朋友们早把你抛弃, 你同类的鸟儿正欣然歌唱, 他们全不理会你的悲伤。 可怜的鸟儿啊,我的不幸 也和你一样谁也不同情, 想当年看着命运的笑脸, 你和我是都受了她的骗。 有些人对你恭维不离口, 可全都不是患难朋友。 说几句空话算不得什么, 真心的朋友世上可不多; 只要你花钱不在意, 谁都是你的亲兄弟; 等到你手边钱不多, 谁也不管你死和活。 你要是拿钱乱挥霍, 他们就夸你手头阔, 谄媚的言辞没个底, “恨不得你能作皇帝”。 如果你有心干坏事, 他们只恐你动手迟; 如果你心想找女人, 他们会左右献殷勤: 可如果你一旦倒了霉, 没人会对你再恭维: 那些人昨天待你如兄弟, 今天见你只恨躲不及: 朋友间必须是患难相济, 那才能说得上真正友谊: 你有伤心事,他也哭泣, 你睡不着,他也难安息: 不管你遇上任何苦难, 他都心甘情愿和你分担。 明白这些你就肯定能分清 真正的朋友和笑脸的敌人。 注释 ①田园诗中的牧人,见维吉尔《牧歌》等作品。 ②忒柔即忒柔斯。 ③忒柔斯的岳父。 30裘力斯·凯撒 剧中人物 裘力斯·凯撒 奥克泰维斯·凯撒玛克·安东尼伊米力斯·莱必多斯 凯撒死后的三人执政 西塞 罗坡勃律 斯波匹律斯·里那 元老 玛克斯·勃鲁托斯凯 歇斯凯斯 卡特莱包涅斯里加律斯狄歇斯·勃鲁托斯麦泰勒斯·辛伯西那 反对凯撒的叛党 弗莱维斯马鲁勒斯 护民官 阿特米多勒斯 克尼陀斯的诡辩学者 预言者 西那 诗人 另一诗人 路西律斯泰提涅斯梅萨拉小凯图伏伦涅斯 勃鲁托斯及凯歇斯的友人 凡 罗克列特斯克劳狄斯斯特莱托路歇斯达台涅斯 勃鲁托斯的仆人 品达勒斯 凯歇斯的仆人 凯尔弗妮娅 凯撒之妻 鲍西娅 勃鲁托斯之妻 元老、市民、卫队、侍从等 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