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叛逆、欺诈、伪造文书的行径, 对于乱伦的淫烝——那十恶不赦的丑闻: 对于这一切恶事,你都推不掉责任。 由于你乖谬的癖好,你自然而然变成 自从开天辟地,直到末日来临, 过去、现在、未来,一切罪恶的帮凶。 “状貌狰狞的‘时间’,丑恶的‘夜’的伙计, 策马飞驰的使者,递送凶讯的差役, 侍奉淫乐的刁奴,蚕食青春的鬼蜮, 灾祸的更夫,罪孽的坐骑,美德的囹圄; 是你哺育了万物,又一一予以毁弃。 欺人害人的时间呵!且听我一声呼吁: 你既然害我犯了罪,就应该害我死去。 “时间呵,究竟为什么,机缘——你的仆人 竟敢卑鄙地盗卖你供我安息的时辰? 为什么把我的福祉,勾销得一干二净, 用无尽无休的灾厄,把我拴牢捆紧? 时间呵,你的职责,是消弭仇人的仇恨, 是检验各种主张,破除其中的谬论, 而不是无端毁损合法合意的婚姻。 “时间的威力在于:息止帝王的争战; 让真理大白于天下,把谎言妄语揭穿; 给衰颓老朽的事物,盖上时光的印鉴; 唤醒熹微的黎明,守卫幽晦的夜晚; 给损害者以损害,直到他弃恶从善; 以长年累月的磨损,叫巍巍宝殿崩坍; 以年深月久的尘垢,把煌煌金阙污染; “让密密麻麻的虫孔,蛀空高大的牌坊; 让万物朽败消亡,归入永恒的遗忘; 涂改古代的典籍,更换其中的篇章; 从年迈乌鸦的双翅,把翎毛拔个精光; 榨干老树的汁液,抚育幼苗成长;(30) 把钢铸铁打的古物,糟践得七损八伤; 转动‘命运’的飞轮,转得人晕头转向; “让那老太婆看到:她闺女又养出闺女; 让孩子变成大人,大人又变成孩子; 杀死那嗜杀的猛虎(它专靠杀生度日); 驯服那独角狂兕,还有凶狠的雄狮; 捉弄那些耍滑头,却耍了自身的谋士; 以丰饶壮实的庄稼,叫农人乐不可支; 用涓涓滴滴的水珠,磨穿那巉岩巨石。 “既然你不能退回来,补救你造成的伤损, 你何苦要在一路上,不断地闯祸行凶? 只消在长长岁月里,倒退短短一分钟, 就有千百万世人,会对你改容相敬, 借债给赖债者的债主,就会学到点聪明; 只消这可怖的夜晚,肯倒退一个时辰, 我就能预防乱子,逃脱危亡的厄运! “你呵,‘永恒’的侍仆——奔波不息的‘时间’! 请你摆布下凶灾,整治塔昆这逃犯; 策划出种种比极端还要极端的手段, 叫他不得不诅咒这该受诅咒的夜晚; 让狞恶的幢幢魅影,震骇他淫邪的两眼; 让做贼心虚的惊恐,搅得他魂飞目眩, 把途中每一株小树,都看作鬼魂显现。 “以永无宁息的梦魇,滋扰他宁息的时刻; 要让他呻吟床褥,熬受病痛的磨折 定教他迭遭祸殃,处处变生不测; 迫令他呜咽悲啼,而对他绝无悯恻; 用硬过石头的硬心,当石头向他投射; 让那些和蔼的妇女,也失去固有的温和, 让她们在他面前,比发怒的恶虎还凶恶。 “让他有时间痛悔,揪头发,捶胸顿足, 有时间咒骂自己,对自己勃然大怒, 让他有时间绝望于时间对他的救助, 有时间活看做一个人所不齿的贱奴, 让他有时间乞讨乞儿吃剩的食物, 有时间看见一个靠周济过活的鄙夫 也不屑把残渣碎屑扔给他这个恶徒。 “让他有时间看见小丑来将他揶揄, 看见他的朋友们都翻脸与他为敌; 让他有时间察觉:忧伤悔恨的日子里, 时间行进的步伐,是多么慢条斯理, 而浪荡嬉游的时日,又多么短促迅疾; 永远,永远,让他那无法勾销的罪戾 有时间啜泣悼惜他大好时光的虚靡。 “时间呵!苦恶双方,都聆听你的教训; 你已教恶人作恶,快教我诅咒那恶人! 让他被自己的影子吓得疾走狂奔, 时时打自己的主意,谋害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脏血正该由这样的脏手来放尽; 因为,会有哪个人,不怕败坏了名声, 肯干这腥臭的差事——给这个恶棍行刑? “出身于帝王家族,他就更显得卑鄙: 居然自甘堕落,把锦绣前程毁弃。 人的地位越显赫,行为越惹人注意—— 或使他受到尊敬,或给他结仇树敌; 世间最大的丑闻,总跟着最高的品级。 月亮被浮云遮住,普天下立即知悉; 星星呢,只要愿意,随时能藏起自己。 “乌鸦可以在泥沼里,把一双黑翅膀洗涮, 沾染了泥浆飞走,污痕却难以发现; 若是雪白的天鹅,也来个依样照办, 它那素净的绒羽,就不免留下污斑。 臣仆是冥冥的黑夜,帝王是朗朗的白天。 小蚊子飞来飞去,到哪儿也不显眼, 可是鹰隼飞来了,就为万目所共见。 “去吧,无聊的废话!去伺候浅薄的笨蛋! 枉费唇舌的谈吐!软弱无能的裁判! 到竞技学堂去吧,在那儿把口才表演;(31) 要么,与闲人为伍,陪他们高谈雄辩; 要么,充任调停者,为官司两造斡旋; 而我对词讼纷争,却丝毫也不动念, 因为我这宗案件,非法律所能救援。 “我枉然咒骂机缘,咒骂塔昆的罪孽, 也枉然咒骂时间,咒骂不祥的黑夜; 枉然想严词斥退我面临的身败名裂, 枉然想横眉峻拒我注定难逃的侮蔑; 无益的空谈又岂能给我以公正的裁决。 看来,事到如今,行之有效的妙诀, 只有倾洒这一腔已遭败坏的热血。 “可怜的手儿!你何必因这一指令而战栗? 让我从羞辱中解脱,能成全你的荣誉: 因为我若是死去,荣誉将活着,归于你, 而我若偷生苟活,你就要活在丑闻里。 既然你未能卫护你的主母于危急, 而又怯于去撕掐她那万恶的仇敌, 就为这可耻的屈从,杀死她,杀死你自己!” 说完了这些,她从凌乱的床上坐起, 环顾着,想要找一把致人死命的凶器; 这从不杀生的屋宇里,却没有任何器具 能在她气息的孔道外,再增添别的孔隙; 她的气息密集着,从唇间向外奔逸, 好像火炮发射后喷出而飘散的烟气, 也像火山的浓烟,在空中徐徐消去。(32) “我枉自活着,”她说,“而我又枉费心思 想找个侥幸的办法,把不幸的生命终止。 我害怕塔昆的利剑会把我一剑刺死, 而为了同样的目的,却又来寻一把刀子。 那时——我害怕的时候,我曾是忠实的妻室; 如今我还是这样——不对,我已经不是! 塔昆已经劫夺了我的忠贞的标志。 “我的生活的目标,已经全部沦丧, 既然如此,现在,我无需害怕死亡。 死亡将洗清污秽,至少至少, 也将给这耻辱的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说'下'载'站'),佩上名节的徽章, 让那死后的新生,掩却生前的毁谤。 可怜无补的补救:当珠宝已被偷光, 再来焚毁这无辜的、盛装珠宝的宝箱! “得了,得了,柯拉廷,我决不让你尝到 横遭摧辱的婚姻那种馊败的味道; 你待我真心实意,我岂能有负知交, 岂能凭已毁的誓约,对你讲恩爱的虚套; 这一次异种的拼接,长不出成活的枝条: 玷污你家族的恶人,休想有机会夸耀, 说你是痴愚的假父,抚育的是他的幼苗。 “他也休想背地里将你侮弄揶揄, 休想在友伴面前讥笑你的境遇; 只是你应当知晓:你所失去的宝物 并非用金钱买走,而是从门口盗出。 至于我,我的命运,是由我自家做主, 对我失节的丑行,我永远也不会宽恕, 直到这胁从的罪过,用我的一死来赔补。 “我不想以我的污秽,来把你毒害腐蚀, 也不想巧言辩解,来掩盖我的过失; 罪恶的乌黑底色,我不想把它涂饰, 也不想隐瞒暗夜里那些龌龊的事实; 我要让这根舌头把一切尽行揭示; 我的两眼似水闸,也与山泉相似, 要涌出纯洁的净水,洗净我不洁的故事。” 伤心的菲罗墨拉,这时终止了悲吟,(33) 不再宛转倾诉她夜间凄楚的心情; 肃穆森严的夜色,步子迟缓而沉闷, 走向阴惨的地府;看呵,赬红的早晨 把一片光明赐给了企盼光明的眼睛; 而愁苦的鲁克丽丝,耻于看见她自身, 情愿在幽幽夜色里,继续把身形幽禁。 光华乍展的白昼,从条条缝隙里侦视, 仿佛要指给人们看:她坐在那厢哭泣; 鲁克丽丝哽咽着,叫道:“太阳呵!你何必 在窗口伸头探脑?再不要向我偷觑; 你该用撩人的光线,去戏弄熟睡的眼皮, 不该用刺目的明辉,来烙烫我的眉宇; 黑夜的所作所为,与白昼毫无关系。” 这样,她见了什么,就挑什么的毛病; 这种真切的悲痛,好比任性的顽童—— 他一旦闹了别扭,什么都不肯答应。 旧恨会显得温顺,新愁却截然不同: 岁月调驯了旧的;新的却一身野性, 像不善游泳的愣小子,愣生生跳入水中, 只因他功夫欠缺,拼命游仍然灭顶。 这样,她深深浸溺在愁苦的汪洋大海中, 同她所见的一切,刺刺不休地争论; 以人间各种忧患,来比照自己的不幸, 比了一种又一种,可真是层出不穷, 不论同什么相比,都使她更加苦痛。 有时候,她的悲思,默默地不做一声; 有时候又变为狂乱,滔滔地说个不停。 鸟雀们啁啾合唱,赞美欢畅的清晨, 这甜美愉悦的曲调,更使她怆痛难禁; 因为欢乐总是要探察苦恼的底蕴; 与快活的伙伴为伍,忧郁的心灵活不成; 置身于悲哀的群体,悲哀最感到高兴: 真切的苦痛得到了同病相怜的知音, 也就会心满意足,也就会感激涕零。 望见了海岸才溺死,是死得双倍凄惨; 眼前有食物却挨饿,会饿得十倍焦烦; 看到了治伤的膏药,伤口更疼痛不堪; 能解救悲哀的事物,使悲哀升到顶点。 深沉的痛苦像河水,滚滚不息地向前: 河水若遭到拦阻,会漫出夹峙的堤岸; 痛苦若遭到玩忽,会凌越法度和界限。 “鸟儿呵!”鲁克丽丝说,“你们像在嘲弄我; 别唱了,把歌声埋入你们虚胀的胸膈! 在我听得见的地方,请你们闭口藏舌; 我心里噪音杂乱,听不得乐律谐和; 心情凄苦的女主人,受不了欢娱的宾客; 把你们轻快的音符,送向快活的耳朵; 当泪水滴着节拍,伤心人只爱听悲歌。 “来吧,菲罗墨拉呵,怨诉暴行的鸣禽! 请把我纷披的乱发,当作你幽暗的丛林! 见了你憔悴的姿容,大地也含悲而湿润, 听了你哀婉的曲调,我更会热泪淋淋; 我要以深长的呻唤,引出低沉的歌吟; 当你用佳妙的清音,悲叹忒柔斯的蹂躏, 我会以伴唱的调子,低诉塔昆的侵凌。 “你常常让你的胸口,凭靠着尖刺一根, 好让你锐利的苦痛,时时刻刻都清醒; 不幸的我呵,仿效你,愿意以尖刀一柄 对准我这颗心儿,慑服我这双眼睛; 只要眼睛一闭拢,心儿就饮刀毙命。 让尖刺、尖刀的功用,与琴弦横柱相等, 为我们把心弦调准,奏出凋殒的哀音。 “夜莺呵,你白天不唱歌,像羞于被人窥望; 让我们找一片漠野:僻远,幽暗,荒凉, 既没有炎虐的暑热,也没有凝冻的冰霜; 向那儿的走兽飞禽,把悲歌曼声吟唱, 改变它们的天性,叫凶悍化作纯良; 既然事实已表明人们像禽兽一样, 不如让禽兽具有温和宽厚的心肠。” 像一头受惊的麋鹿,兀立着仓皇四顾, 昏昏然难以定夺:该从哪条路逃出; 又像一个迷途者,在迂回盘道上踌躇, 无法从容不迫地找到便捷的去路; 鲁克丽丝就这样,思想中自相牴牾, 弄不清生死二者,哪个有较多的好处: 生既已蒙受垢污,而死也难逃责辱。 “杀死我自己,”她说,“那又算什么出路? 无非让我的灵魂,像躯体一样受污!(34) 不同于一场动乱中财富全失的失主, 家当只损失一半的,会格外小心守护。 倘若有这样的母亲,那可真算得残酷—— 她生有两个娇儿,当一个被死神攫捕, 她就要杀掉另一个,连一个也不乳哺。 “哪一个更为宝贵,是躯体还是灵魂? 其中一个若干净,另一个也就贞纯。 灵魂和躯体都已经许给天国和柯拉廷, 是天国还是柯拉廷,谁的爱对我更亲近? 葱茏挺拔的青松,树皮一旦被剥尽, 汁液自然会枯竭,针叶难免要凋零; 我灵魂也被剥了皮,她又怎能不消殒! “灵魂的寓所遭劫,灵魂的安宁告终, 她那堂皇的府第,被敌军轰毁夷平; 她那祀神的庙宇,被玷辱、糟践、污损, 还被可耻的恶名密密层层地围困; 若在这残败堡垒中,我凿通一个小孔, 好穿过这条孔道,度出我受难的灵魂, 那就决不能叫作冒犯神明的行径。 “如今我还不能死,我一定要让柯拉廷 在我死以前听明白我短命而死的原因; 这样,在我临终时,他就会指天作证: 谁使我终止呼吸,就向谁报仇索命。 而这些染污的赤血,我要遗留给塔昆; 血既为他所染污,必将为他而流尽, 要算作他的欠债,在我遗嘱上写清。 “我要把我的荣誉,遗赠给那把刀子—— 它将要刺入我这丧失了荣誉的身躯。 剥夺不荣誉的生命,是一桩荣誉的壮举, 荣誉会重获生机,当生命黯然死去; 从那耻辱的尸灰中,我的令名将诞育; 在刺杀自己的同时,我也把恶名刺死, 死去的是我的耻辱,新生的是我的荣誉。 “我的珍宝已失去,柯拉廷——珍宝的主君! 还剩下什么遗产,我可以向你遗赠? 亲爱的,我的决定,该让你感到骄矜, 比照我做出的范例,你就能报仇雪恨。 该怎样处置塔昆,从我的范例来思忖: 请看我——你的朋友,杀死我——你的敌人, 为了我,请你也这般处置那欺诈的塔昆。 “现在将我的遗嘱,撮述简短的大意: 我的灵魂和躯体,分别上天与入地; 我的决定,柯拉廷,你务必信守不渝; 光荣归于那把刀——它戳入我的身躯; 耻辱归于那个人——他毁了我的名誉; 所有我留存的名誉,我都要分发出去, 赠给留存于世间的,不鄙薄我的男女。 “我要委任你,柯拉廷,照管遗嘱的执行; 我被人坑骗得好苦,累及你受这种委任! 鲜血一定能洗净我的罪过和丑名, 我以洁白的一死,荡涤污黑的行径。 心儿呵,不要怯弱,要毅然回答:‘遵命!’ 我的手定要攻克你,向手儿屈服吧, 我的心;心与手,双双死去吧,你们会双双得胜。” 这样凄凄惶惶地安排了自己的末路, 她从晶亮的两眼拭去微咸的泪珠, 以沙哑反常的音调,将她的侍女招呼, 侍女应声而来,恭谨地奔向主妇, 忠顺之心像飞鸟,展双翅急急飞翥。 鲁克丽丝的脸颊,在侍女看来正如 阳光下冰融雪化的一片冬日的平芜。 侍女规规矩矩地向主妇问候起居, 声调徐缓而柔和,显示出谦卑有礼; 见主妇容态异常,一脸哀痛的神气, 便以忧郁的表情,投合主妇的悲戚; 可是这侍女不敢冒冒失失地问及: 她那明艳的双眸,为何让愁云遮蔽, 她那白嫩的两颊,为何让苦雨冲洗。 正如太阳一沉落,大地就哭泣不停, 朵朵花儿濡湿了,像泪水汪汪的眼睛; 侍女以潸潸热泪,把自己两眼浸润, 对那双明艳的太阳,充满了怜惜之情—— 从她主妇的天宇,那双太阳已沉沦,(35) 在咸浪滔滔的海里,收敛了它们的光明,(36) 这侍女便为之悲恸,泪珠如夜露涔涔。 这两个美人儿伫立,如象牙雕像一般, 滔滔的泪水似喷泉,向珊瑚水池喷溅:(37) 一个哭得有理由;另一个泪流满面 却没有什么原因,只有个流泪的伙伴; 禀性温柔的妇女,常乐于涕泣涟涟, 揣测别人的苦痛,引起自身的伤感, 揉碎一颗颗芳心,浸湿一双双媚眼。 男子的心肠像顽石,女子的像蜡一样, 由着顽石的意图,捏塑她们的形状; 弱者被强者压制,异性的印记和影响 靠暴力、奸谋或巧技,施加在她们身上。 罪魁祸首的恶名,不该由她们承当, 正如在一块蜡上,印出了魔鬼的肖像, 不能因此就认为:这块蜡邪恶不良。 她们是了无障蔽,像旷阔坦荡的平芜, 每一只爬行的小虫,无不历历在目; 男子却像一丛丛桠杈横生的林木, 有多少灾厄凶险,在幽林暗穴里蛰伏; 隔着透明的水晶墙,什么都纤毫毕露; 男子用岸然道貌,将他们罪行掩覆, 然而女子的面容,将她们过失都供述。 谁也不要苛责那些萎谢的花瓣, 而应痛斥凶狠的,摧残花卉的冬天; 那被吞噬者不该,吞噬者才该受责难。 如果不幸的女子经常受男子欺骗, 这不能归咎于妇女,说她们品行不端。 将自己的丑事出租,叫柔弱女子来租佃, 这些刁蛮的地主,才应该遭到严谴。 鲁克丽丝的遭遇,是女子命运的例证: 在深夜陡遭侵袭,面临险恶的绝境, 若敢于奋身抗拒,会立即被刺殒命, 凌辱会随之而来,败坏她丈夫的名声; 鉴于抗拒和死亡会招来这样的不幸, 对这种死亡的恐惧,扩散到她的周身; 一具死去的躯体,谁不能任意侮弄? 这时候,鲁克丽丝,出于宽厚和仁慈, 向那陪着她哭泣的、可怜的侍女启齿: “我的姑娘呵,”她说,“是什么原因促使 你热泪滚下双颊,霖雨般淋漓不止? 你若是为了悲悯我的遭遇而哭泣, 好心的姑娘,要明白:这难解我的悲思, 要是眼泪能救我,我自己的眼泪也济事。 “那么,姑娘,告诉我,”她说到这儿停住, 深深叹息了一声,“塔昆何时离去?” “那时我还没起床,”侍女回答主妇, “这原该多多责怪我的怠惰和疏忽; 不过也有些情由,能减轻我的错处: 我自己起身的时分,东方的曙光未露, 而在我起来以前,塔昆已经上路。 “夫人,您若是不嫌您的侍女太唐突, 她就想问个明白:您到底有什么悲苦。” “别问了!”鲁克丽丝说,“如果那可以吐露, 即便是说了又说,也难减半分痛楚; 因为那样的情景,远非我所能描述: 那种深重的苦难,简直像阴曹地府, 我所感受的虽多,却没有力量说出。 “去吧,把纸笔墨水,拿到这厢来伺候—— 不用费那个事了,因为我这儿就有。 我还该说些什么?——你快去吩咐左右, 要一个男仆准备好,再过一会儿以后, 送一封书信给我的主君、亲人、爱友; 要他快安排停当,快把这封信带走: 这事情务须急办,信马上就能写就。” 侍女奉命走开了,她就着手修书, 开始时,摇着羽笔,怎么写颇费踌躇; 她的意念与悲思,正在急切地角逐; 心智叫她写下的,情感立即给涂污: 这一句太矫揉造作,这一句又拙劣粗俗; 恰似拥挤的人群,穿过狭窄的门户, 谁都想走在前头,堵塞着她的思路。 终于,她动笔写下了:“有才有德的夫君! 你无才无德的妻子,向你殷勤问讯, 谨祝你康强无恙!其次,望你能俯允: 只要你还想见见我,那么,我的亲人, 请务必急速登程,回家来将我探问; 我在此向你致意——在家里,满腹悲辛; 我的话寥寥无几,我的苦绵绵不尽。” 于是她折起这一页载满悲思的信纸, 她的切实的苦难,写得不十分切实。 柯拉廷凭着这短简,会知道她有伤心事, 可是他无从知道事情是何种性质; 这件惨祸的真相,她不敢向他揭示, 因她还未用赤血来表明自己的无疵, 怕他也许会猜想:这是她淫邪的过失。 悲苦的心情和精力,如今她有意储积, 等他来听她诉说时,她才肯宣泄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