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健在的丈夫,将在你丧生以后, 为睽睽万目所轻藐,受嚣嚣众口的辱诟; 你的亲人和姻眷,因无脸见人而低头, 你的儿孙被抹上‘无姓野种’的污垢; 而你——他们这一切耻辱的罪魁祸首, 你的淫邪的丑事,会给人编成顺口溜, 在今后悠悠岁月里,让顽童传唱不休。 “你若能降心相从,我与你暗中交友: 无人知晓的过失,等于未实施的念头; 若是寥寥的折损,能换来累累的丰收, 就仍会得到认可,说这是可取的权谋。 含毒的单味药草,与其他药草相糅, 合成纯正的药剂,给病人服用的时候, 原有的致命毒素,实际就化为乌有。 “那么,为了你丈夫,为了你子孙后裔, 答应我的恳求吧,切莫让他们承继 千方百计也不能替他们洗雪的羞耻, 千年万载也不会被人们淡忘的污迹—— 比奴隶烙印还刺眼,比天生瘢痕还晦气: 因为在呱呱堕地时,就赫然在目的胎记 只能归咎于造化,不能归咎于自己。” 这时,他抖擞精神,把这番言词结束, 瞪着毒龙一般的致人死命的眼珠;(22) 这时,鲁克丽丝,纯良、虔敬而诚笃, 宛如苍鹰利爪下一只纯白的母鹿, 在无天无法的荒原,正向那鸷鸟哀诉; 那暴戾鸷鸟不知温情公理为何物, 除了腥秽的贪欲,对什么都不信服。 当一团挟雨的乌云,恫吓着大地山川, 一片溟濛的迷雾,遮没了耸峙的峰峦, 仿佛从地下生出来,有清风蓦然出现, 把满天黑雾阴云驱赶得东离西散, 也就及时遏止了即将倾泻的雨点; 就这样,她的言语,推延了他的凌犯, 俄尔甫斯一奏琴,愠怒的普路同就闭眼。(23) 像夜出猎食的恶猫,将猎物狎侮戏弄, 在它攥紧的脚爪里,那弱鼠喘息不定; 这淑女惨痛的神情,更使他急于一逞, 邪欲似无底深潭,贪求没个止境; 尽管塔昆的耳朵听见了她的恳请, 他的心房却不肯为她的哀告开门; 雨水能软化顽石,泪水却硬化了淫心。 她那求怜的两眼,悲悲切切地紧盯 塔昆脸上那一副颦眉蹙额的神情; 她的恭谨的谈吐,与声声叹息糅混, 使她温雅的辞令更显得委婉动人。 她的话时断时续,不该停顿也停顿, 有时才说了半句,就悄然不再出声, 可怜她两次开口,一次也没有说成。 她凭着崇高而万能的乔武向他吁请, 凭着友谊的誓言,贵族和骑士的名分, 凭她不应流的眼泪,凭丈夫对她的爱情, 凭神圣的伦常准则,公认的忠良品性, 还凭着皇天后土,和天上地下的神灵, 吁请他快快离开,返回原处去安寝, 屈从于高洁的荣誉,莫屈从秽亵的淫心。 “对我给你的款待,”她说,“你千万不能 偿付你意欲偿付的那种污黑的酬金; 供你饮用的清泉,不要把泥沙抛进; 无法修复的器物,不要轻易去毁损; 趁你还不曾发射,停止你齿恶的瞄准 谁要是弯弓搭箭,谋害驯鹿的性命, 他就决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猎人。 “我丈夫是你的朋友,为了他,请将我宽免; 你是个尊贵的人物,为了你,请离开我身边; 我是个无力的弱者,请不要将我坑陷; 你看去不像个骗子,请不要将我哄骗; 我的叹息像旋风,要把你吹得老远。 只要男子也会为女子的哀告而垂怜, 那就垂怜吧,为我的眼泪、呜咽和悲叹。 “眼泪、呜咽和悲叹,有如翻滚的海浪, 猛扑你威慑航船的礁石一般的心肠; 通过这持续的冲击,想叫它变得温良: 顽石一朝溶解了,也会涣化为水浆。 只要你这副心肠不比顽石更顽强, 就溶于我的泪水吧,显示出恻隐慈祥; 温婉的怜恤来叩门,坚厚的铁门也开放。 “看你像塔昆的模样,我将你款待、安置; 莫非你是个假扮的,特来贻他以羞耻? 对天上的日月星辰,我控告你的举止: 你毁了他的荣名,败坏了帝王的姓氏。 尽管像,你并不是他;而倘若当真竟是, 尽管是,你却不但他——一位神灵和王子; 帝王与神灵相仿,能够将一切辖制。 “你的盛年还未到,罪孽就已经萌芽, 等你年龄增长了,耻辱也成熟长大! 如今你还是储君,就胆敢肆意欺压, 一旦你登了王位,干坏事更加不怕! 请务必牢记在心:臣民的不公不法 从没有一宗一件,可妄图一笔抹杀; 那么君王的恶行,更休想埋藏于地下。 “这暴行使你的臣民,只因怕你才爱你; 臣民因爱他才怕他的,才是有福的皇帝。 你只好格外宽容作奸犯科的臣吏, 因为他们能证实:你犯有同样的罪戾。 只为了顾虑这一条,你也该回心转意; 尊贵的君王好比明镜、学校和书籍, 臣民的眼睛要来照看、研读与学习。 “你可愿当一所学校,让‘淫欲’来当学生, 让他在你的课堂里,研习这可耻的课程? 你可愿当一面明镜,让‘淫欲’前来照影, 照见施暴的理由,照见犯罪的权柄, 让他用你的名义,来批准丑事秽行? 你袒护遗臭的污辱,抵制流芳的赞颂, 要把清白的美誉变成淫贱的恶名。 “你有权下令么?凭着那授权于你的权威,(24) 命令你狂悖的意图,从纯洁的心灵引退! 不要拔出你的剑,来卫护淫邪之罪; 这剑授予你正为了诛灭罪恶的族类。 以你的妄行为先例,龌龊的罪人会推诿, 说他是学来犯罪的,方法是由你教会, 那样,你怎能履行王子的职责而无愧? “若是另外一个人,做出你此刻的暴行, 你大概不难看出:那形象多么可憎。 对于自身的过失,人们却看不分明; 自身若为非作歹,就只想掩盖、撇清; 若是别人干的呢,那就是该死的罪名。 那些犯下了罪孽,却不肯认帐的人们 终归逃不脱责辱,被恶名紧紧缠身! “向你,我举起双手;向你,我恳切进言; (那诱人为恶的欲魔,我绝不向他请愿;) 我求你重新迎回那遭受贬逐的尊严, 我求你断然斥退那巧言煽惑的恶念; 你让尊严复了位,就能将邪欲拘管, 拭净障目的阴翳,揉醒痴迷的两眼, 好看清你的境遇,对我的境遇垂怜。” “别说下去了,”他说,“我这奔涌的怒潮 未因阻滞而消退,相反,却涨得更高。 爝火顷刻便熄灭,烈焰不息地燃烧, 随着风力的吹煽,火势越来越狂暴。 一道道细小的溪流,载运着淡水迅跑, 每天送一份贡礼给万顷咸涩的海涛, 只增加大海的容量,变不了它的味道。” “你是大海,”她说,“你是尊贵的君王; 看呵:玷辱,侮蔑,妄行,黑心的欲望, 一齐注入了你那无边无际的汪洋, 要把你血液之海污染得又臭又脏。 你若让这些秽德偷换了你的天良, 你的大海就会在混浊的泥潭里埋葬, 而不是泥潭消散在你的大海中央。 “那就是贱奴当主子,你当他们的贱奴; 他们卑下却尊荣,你虽尊贵却卑污; 你是他们的活路,他们是你的死路; 他们为你而招怨,你为他们而受辱; 蕞尔小物又岂能遮挡住庞然大物; 挺拔的青杉不会俯首于卑微的灌木, 而是低矮的灌木在青杉脚下凋枯。 “把你的贱奴斥退——把你的邪念驱遣……” “住口吧,”他说,“我发誓,决不再听你一言; 顺从我的情欲吧;否则,激起的仇怨 会取代温存的爱抚,把你撕裂成碎片; 这桩事干完以后,我还要满怀恶念, 把你拖到某一个下贱侍仆的床边, 在这可耻的结局里,让他当你的伙伴。” 塔昆说完了这些,伸脚把炬火踩熄, 因为光明与邪欲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丑事藏在黑夜里,黑夜将万物隐蔽, 愈是黑得看不见,愈有人肆行暴戾。 恶狼将猎物攫捕,不幸的羔羊悲泣, 直到自己的绒毛窒碍了自己的声息, 在它柔嫩的双唇里,埋葬了惨痛的哀啼。 塔昆用鲁克丽丝夜间穿着的衣裳 紧紧堵住她的嘴,阻遏了凄惨的叫嚷; 世上最纯洁的泪水,冲出最贞淑的眼眶, 把塔昆灼热的面孔,一下子冲得冰凉。 刁顽的邪欲竟污染了如此洁净的卧床! 要是哭泣真能够洗干净这种肮脏, 她的泪泉一定会永远向污痕冲荡。 这一次她所失去的,比生命更为贵重; 这一回他所得到的,转眼便消失无踪; 这一番强迫的结合,招致了更大的纷争; 这一刻短暂的欢娱,孕育了悠长的苦痛; 这一腔火热的恋慕,凝冻为冰冷的嫌憎。 纯净贞德的宝库,被盗贼劫掠一空, 而那个盗贼——淫欲,倒比掠夺前更穷。 正像猎犬喂足了,嗅觉便懈怠不灵, 或是猎鹰吃饱了,再不想快速飞腾; 见猎物便紧追不舍,原是它们的天性, 如今却只肯慢慢追,或干脆放它逃命。 这一夜纵欲的塔昆,也正是这般情景: 本来是可口的美味,咽下去,酸得不行; 靠吞噬为生的欲念,竟也被吞噬干净。 比幽冥无底的玄思更为深沉的罪戾! “邪念”像一酒鬼,已喝得烂醉如泥, 他先要尽情呕吐,吐出他吞咽的东西, 才能将自己的丑态,看一个明白仔细。 当情欲大发淫威,谁呼叱它也不理, 压不下它的热度,管不住它的脾气, 它就像劣马逞能,自己累垮了自己。 无精打采的“邪念”,已变得卑怯颓唐, 一张脸枯瘦失色,一双眼迟滞无光, 两道眉含愁深锁,两条腿疲软摇晃, 像身无分文的乞丐,为穷途困境嗟伤。(25) 当肉欲跋扈自雄,“邪念”与“美德”对抗, 曾一味贪欢作乐,到如今欢乐消亡, 这自觉有罪的逆贼,就为了免罪而祈禳。 犯罪的罗马王子,处境正与此仿佛, 他曾那样狂热地谋求今宵的艳福; 如今他自己宣告,将自己论罪惩处, 判定他从今以后,永遭世人的贬黜; 他的灵魂的神庙,已经被摧毁拆除, 在它残败的废墟上,有“忧虑”成群聚族, 叩问那蒙污的神主:她目前境况何如?(26) 她说:乱臣贼子们,胆敢倒戈叛逆,(27) 捣毁了神庙的墙垣,把圣殿夷为平地; 这些逆贼犯下了万恶滔天的罪戾, 制伏她不朽的威灵,让她沦为奴婢, 过着地狱般生活,忍受无穷的苦役; 对这些,她早有预见,早已洞察无遗, 但遏止他们的奸谋,她却无能为力。 塔昆揣想着这些,趁黑夜悄然逃遁: 战胜之际却被俘,赢利同时又亏本; 他好比受了重伤,那难以愈合的残损 日后纵然平复了,疮痍会永久留存; 撇下受害的贞女,陷入更深的悲辛。 她所承载的苦难,是他肉欲的蹂躏, 他所承载的却是:自觉有罪的心魂。 他像条偷食的贱狗,灰溜溜从那儿爬走; 她像只困惫的羔羊,偃卧着气喘咻咻; 他憎恶自己的罪咎,气冲冲皱起了眉头; 她陷入绝望的悲愤,用指甲撕裂着皮肉; 他失魂落魄地逃开,因畏罪而汗水直流; 她还在房中困守,将可怖的夜晚诅咒; 他正在路上狂奔,将已逝的欢情詈诟。 他已高开了城堡,受着悔恨的折磨; 她还停留在原处,尝着绝望的苦果; 他正在匆匆赶骆,企望天边的曙色; 她却在切切祈求:永莫见阳光照射; “怕的是白天,”她说,“把黑夜的隐情揭破; 而我真诚的两眼,从来也不曾学过 怎样用巧诈的神情,来掩饰自身的罪恶。 “我的两眼总想着:白天,所有的眼珠 对我的这桩丑事,都看得清清楚楚; 因此两眼就情愿留在黑夜中久住, 让无人窥见的罪行,不致向外间传布; 两眼只要一哭泣,就会将罪行披露, 奔流的泪水犹如腐蚀钢铁的药物, 会在我颊上刻出无计消除的羞辱。” 如今她高声斥责夜间的安息与宁静, 还吩咐她的两眼此后再莫见光明。 她愤然捶击胸膛,把她的心儿震醒, 叫它从那厢跃出,赶快另外去找寻 一个纯净的胸腔,装下这纯净的心灵。 因怆痛而神志狂乱,她这般絮絮不停, 向阴森诡秘的黑夜,倾吐着满腔怨恨: “黑夜呵,地狱的图样!你谋害安宁幸福! 你给可羞的凌辱充当证人和记录! 你那漆黑的舞台上,专演悲剧和杀戮! 窝藏万恶的深渊!哺育罪孽的乳母! 蒙头瞎眼的娼寮主!丑事秽行的藏身处! 死神的狰狞洞府!鬼祟的叛逆和淫污 都与你窃窃密谋,都与你串通一路! “烟雾迷濛的夜呵,你多么惹人憎恨! 我无可补救的罪愆,既然你难辞责任, 你就该聚拢雾雰,去抵挡东方的黎明, 就该去抗击‘时间’的循规照例的行程! 倘若你容许骄阳登上他常登的高空, 你也该趁他还不曾回到西方的寝宫, 编织些惨毒的阴云,缠绕他金黄的头顶。 “要趁他尚未登临午时的顶点之际, 散布污浊的烟瘴,败坏晨间的空气; 让这片浓雾迷氛喷吐出致病的气息, 戕害纯洁的生命,腐蚀最美的晨曦; 让霉臭熏天的潮雾,黑腾腾越聚越密, 直逼得红日的光华,闷闭于烟霭迷阵里, 在亭午时分就熄灭,带来永恒的长夕。 “如果塔昆就是夜(他与夜本有亲缘), 那洒泻银辉的月后,就难免被他污染; 她那些晶莹的侍女,会同样遭他奸骗, 再不肯从夜的胸窝,向外界眨眼窥探; 那么,我在苦刑中,总算找到了伙伴: 患难之中的友谊,能够使患难舒缓, 正如朝圣者闲谈,使漫漫长途缩短。 “这边却没有别人,陪着我,满脸羞愧, 把臂膊凄然抱起,让头颈黯然低垂, 藏匿她们的容颜,遮掩她们的污秽; 只有我,孤孤单单,枯坐着,身心俱瘁, 以银色盐浆的阵雨,给大地添些儿咸味, 把叹息搀入伤恸,给言谈拌上泪水, 叹息和泪水会消散,心灵却永久含悲。 “夜呵,你这座洪炉,有浓烟臭气蒸腾; 你莫让多疑的白昼瞥见我这张面孔: 这面孔在你漆黑的、遮没一切的斗篷中 忍辱含垢地藏着,熬受折磨和苦痛! 对你昏暗的领地,你仍要继续管领, 让那些在你辖治下孳生的丑事邪行 得以同样隐秘地葬入你幽冥的暗影。 “请不要让我面临那揭发阴私的白日! 白日的明辉会朗照我额间铭记的故事—— 它述说完美的贞德怎样凋残枯死, 述说我怎样背弃了神圣的婚姻盟誓; 不读诗书的文盲,不晓得如何辨识 那些堂皇典籍上那些高深的文字, 却能在我的容颜中,看出我可憎的过失。 “保姆要孩子安静,就会讲我的事情, 还会用塔昆的名字,恐吓啼哭的幼童; 能言善辩的演说家,为了使言辞生动, 会斥责塔昆的劣迹,也指摘我的污名; 为饮宴助兴的乐师,会弹唱我的丑闻, 吸引满座的听众,把每句歌词细听, 听塔昆怎样羞辱我,我怎样羞辱柯拉廷。 “让我完美的令名——那浑噩无知的声誉, 看在柯拉廷的份上,能免于遭受玷污; 我的名节若成了磨牙嚼舌的题目, 会株连另一株树干,害得它枝叶凋枯—— 柯拉廷就会蒙受他不该蒙受的羞辱; 在我的这桩丑事里,他全然清白无辜, 正如我在此之前,对他也无比贞淑。 “瞧不见的奇耻大辱!看不出的名节败坏! 有损门风的隐伤!不感疼痛的暗害! 柯拉廷脸上已经打上了印记一块, 表明他‘和平时负伤,而非作战时挂彩’; 塔昆能看到这印记,哪怕在百里以外。 可叹多少人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自己还茫然不晓,惟有那肇祸者明白! “你的荣誉,柯拉廷,若寄存在我身上, 那么,它已因遭受凶猛侵犯而沦亡。 我这雌蜂失了蜜,变得像雄蜂一样,(28) 夏日丰盈的贮藏,已经是空空荡荡, 被那害人的盗贼,攘夺搜刮个精光: 一只乱窜的胡蜂,潜入你脆弱的蜂房, 吸尽了忠贞的雌蜂为你守护的蜜糖。 “对你荣誉的破灭,我也负有罪责; 我为了你的荣誉,不能不以礼待客: 他既从你那儿来,我对他怠慢不得, 倘若我不肯留他,就会犯失礼的过错; 况且他还曾诉苦,说已经神疲力弱; 他还谈论到美德——意想不到的罪过! 这个淫秽的恶魔,居然敢妄谈美德! “为什么有害的蛀虫要凌犯纯贞的蓓蕾? 为什么可憎的杜鹃孵化在麻雀的巢内? 为什么蟾蜍用毒泥污染清洌的泉水? 为什么温雅的胸怀要埋藏暴戾的邪罪? 为什么帝王要违犯自己定出的法规? 原没有任何样板百分之百地纯粹, 不曾让半点杂质损害过它的完美。 “那位把金银财宝装入箱柜的老汉, 受不了阵阵抽搐、痛风、突发的痉挛; 对他贮存的宝藏,已难再看上几眼, 与坦塔罗斯相似,闷坐着,憔悴不堪, 把他心血的结晶,枉费气力来积攒: 从这些丰饶的财物,得不到半点慰安, 只为它们治不好他的病痛而悲叹。 “这样,他拥有财富,却无福享用一番, 到头来只好撇下,留给小辈来接管; 小辈们年轻气盛,不久便通通挥霍完; 父亲由于太衰弱,儿子们由于太强健, 都不能长期保有这亦福亦祸的财产。 恰恰就在我们得到甜食的瞬间, 我们盼望的甜食,变成了又苦又酸。 “弱不禁风的嫩枝,偏遇上雨暴风狂; 恶草与珍异的奇葩,厮缠着根须生长; 娇鸟啼啭的地方,有毒蛇咝咝作响; 美德哺育的一切,被罪孽大口吃光。 想占有美好事物,那只是我们的妄想: ‘机缘’常带来恶果,把美好事物毁伤, 或使它中途夭折,或使它完全改样。 “机缘呵!你的罪过,也算得十分深重: 奸贼的叛逆阴谋,有了你才能得逞; 是你把豺狼引向攫获羔羊的路径; 是你给恶人指点作恶的最佳时令; 是你一脚踢开了公道、法度和理性; 在你阴暗的巢穴里,‘罪恶’悄然坐定, 隐匿着他的身影,伺捕走过的生灵。 “你们纯洁的修女违背自己的誓言; 只要欲念一发热,你就来吹煽火焰; 贞德被你扼杀了,忠诚也遭你暗算; 劣迹昭彰的下流胚!卑污龌龊的教唆犯! 你四处传播诽谤,却不容美誉流传; 你是个淫贼、奸徒、偷摸拐骗的恶汉, 你的蜜会变成胆汁,欢愉会变成苦难! “你的隐秘的欢情,会化作袒露的羞耻; 你的私下的飨宴,会变成公开的禁食; 你的尊荣的称号,会沦为鄙陋的名字; 你的甜美的巧言,会苦似艾草的浆汁; 你的狂热的虚夸,转眼就破灭消失。 乖戾可憎的机缘!既然你歹恶如此, 众人却苦苦寻你,究竟是为了何事? “几时你才会成为卑微的央告者的良朋, 带他到一个去处,让他的恳求被俯允? 你选定什么时辰终止剧烈的纷争? 在什么时辰释放被苦难束缚的灵魂? 给患者送去药剂,让痛者得到安宁? 穷苦人、瞎子、瘸子,匍匐着向你吁请, 可是,他们却休想与‘机缘’迎面相逢。 “医生还恬然酣睡,病人已一命呜呼; 霸主吃得面团团,孤儿却饥肠辘辘; 寡妇正嚎啕不止,法官偏宴饮无度; 疫疠流行的时候,大人物满不在乎。(29) 你不给慈善事项腾出一点点工夫; 只见你每时每刻,都像恭顺的奴仆, 伺候着暴怒、嫉恨、叛逆、凶杀和奸污。 “若是‘真理’和‘美德’也与你有所接触, 想求你行个方便,就会有千难万阻, 他们要付出代价,来购买你的帮助; ‘罪恶’却空手而来,一文钱也不支付, 你偏又高高兴兴,乐于听他的吩咐。 塔昆来犯的时候,柯拉廷——我的夫主 本可赶到我身边,全怪你把他留住。 “对于谋杀、盗窃、发假誓、贿买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