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我告诉你? 鲍益 请,我绝色的美人儿。 罗瑟琳 那位拿弓的女郎便是。这可把你的嘴堵住啦! 鲍益 公主拿弓是要害鹿;你若一旦结了婚,准得害得你的丈夫戴上几打绿头巾。这可叫你开窍了! 罗瑟琳 好吧,那么我拿弓来追。 鲍益 可是谁作你的鹿? 罗瑟琳 如果要选脑袋绿的,就请你屈尊让步。这才叫真开窍呢! 玛利娅 你别和她纠缠,鲍益,她惯会迎头痛击。 鲍益 如果还手,她喊痛的地方比头可要低。这下子打着她了吧? 罗瑟琳 说起“打着”,当年法兰西国王培平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流行着一句俗语,让我奉送给你好吗? 鲍益 当年英格兰王后姬尼佛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流行着另一句俗语,我就把它奉还给你吧。 罗瑟琳 管保你打不着,打不着,打不着, 管保你打不着,我的好先生。 鲍益 就算我打不着,打不着,打不着, 就算我打不着,还有别人。(罗瑟琳及凯瑟琳下。) 考斯塔德 说实话,真有趣儿;双方兴致都很高。 玛利娅 既不偏,也不倚,两人全打个正着。 鲍益 要说打,就说打,我请姑娘瞧一瞧。靶上如果安红心,放射就能有目标。 玛利娅 离开足有八丈远!你的手段实在差。 考斯塔德 的确他得站近点儿,不然没法射中靶。 鲍益 如果我的手段差,也许你的手段强。 考斯塔德 她要是占了上风,大伙儿就全得缴枪。 玛利娅 得了,得了,别耍贫。字眼儿太脏,不像话。 考斯塔德 射箭你射不过她;先生,跟她滚球吧。 鲍益 我滚起来也没劲。晚安,我的猫头鹰。(鲍益及玛利娅下。) 考斯塔德 凭我的灵魂起誓,他口齿倒满伶俐。上帝!我和姑娘们说得他一败涂地;真逗乐,真有趣,既不雅来也不俗;你一句,我一句,有点荤味有点粗。亚马多,站一边,唉呀,真像个英雄,替姑娘拿着扇子,走在前面作先锋!又弯腰,又吻手,嘴里一串新字眼儿!旁边还有那娃娃,一个淘气的机灵鬼儿!老天在上,个儿不大,可是十分有心眼儿。(内打猎喊声)索拉,索拉!(跑下。) 第二场 同 前 霍罗福尼斯、纳森聂尔牧师及德尔上。 纳森聂尔 真是一种敬畏神明的游戏,而且是很合人道的。 霍罗福尼斯 那头鹿,您知道,沐浴于血泊之中;像一只烂熟的苹果,刚才还是明珠般悬在太虚、穹苍、天空的耳边,一下子就落到平陆、原壤、土地的面上。 纳森聂尔 真的,霍罗福尼斯先生,您的字眼变化得非常巧妙,不愧学者的吐属。可是先生,相信我,它是一头新出角的牡鹿。 霍罗福尼斯 纳森聂尔牧师,信哉! 德尔 它不是信哉;它是一头两岁的公鹿。 霍罗福尼斯 最愚昧的指示!然而这也是他用他那种不加修饰、未经琢磨、既无教育、又鲜训练,或者不如说是浑噩无知,或者更不如说是诞妄无稽的方式,反映或者不如说是表现他的心理状态的一种解释性的暗示,把我的信哉说成了一头鹿。 德尔 我说那鹿不是信哉;它是一头两岁的公鹿。 霍罗福尼斯 蠢而又蠢的蠢物,愚哉愚哉!啊!你无知的魔鬼,你的容貌多么伧俗! 纳森聂尔 先生,他不曾饱餐过书本中的美味;他没有吃过纸张,喝过墨水;他的智力是残缺破碎的;他不过是一头畜生,只有下等的感觉。这种愚鲁的木石放在我们的面前,我们这些有情趣有性灵的人,应该感谢上帝,赐给我们如许的智慧才能,使我们不至于像他一样。论起我,如果狂妄、放肆、愚蠢,自然有失身分,但叫他去学习,去进塾读书也是枉费心机。但是,知足常乐;正如先哲所云:天气晴雨莫测,不能扰乱吾心。 德尔 你们两位都是读书人;你们能不能用你们的智慧告诉我,什么东西在该隐出世的时候已经有一个月大,到现在还没有长满五星期? 霍罗福尼斯 狄克丁娜,德尔好伙计;狄克丁娜,德尔好伙计。 德尔 狄克丁娜是什么? 纳森聂尔 狄克丁娜是菲苾,也就是琉娜,也就是月亮的别名。 霍罗福尼斯 亚当生下一个月以后,月亮已经长满了一个月;可是他到了一百岁的时候,月亮还是一百年前的月亮,不曾多老了一个星期。名异实同。 德尔 不错,这名字满有意思。 霍罗福尼斯 愿上帝治愈你的脑筋!我是说“差异”的“异”。 德尔 我也是说“诧异”的“异”,因为月亮横竖总不会老过一个月;我还要说:公主射死的是一头两岁的公鹿。 霍罗福尼斯 纳森聂尔牧师,你想不想听一首信口吟成的咏死鹿的诗篇?为了使愚氓易解,姑且称之为鹿,亦无不可。 纳森聂尔 请开篇,好霍罗福尼斯先生,请开篇;然君子出言应远鄙俚。 霍罗福尼斯 我要试用谐声体,因为那才算尽才人之能事: 公主一箭鹿身亡, 昔日矫健今负伤。 猎犬争吠鹿逃奔, 猎人寻路找上门。 猎人有路,鹿无路—— 无路,无禄,哀哉,一命呜呼! 纳森聂尔 真奇才也,可仰,可仰! 德尔 可痒大概是有虱子,你看他浑身直搔。 霍罗福尼斯 此乃小技,何足道哉?为诗之诀在有气、有势、有情、有韵、有起、有承、有转、有合,体之于心,厚之以虑,发之以时。此虽别才,得来亦属不易,聊堪自怡而已。 纳森聂尔 先生,我为您赞美上帝,我的教区里的全体居民也都要为您赞美上帝,因为他们的儿子受到您很好的教诲,他们的女儿也从您的地方得益不少;您是社会上的功臣。 霍罗福尼斯 诚然,他们的儿子如果是天真诚朴的,不怕得不到我的教诲;他们的女儿如果是聪慧可教的,我也愿意尽力开导她们。可是哲人寡言。有一个阴性之人找我们来了。 杰奎妮妲及考斯塔德上。 杰奎妮妲 早安,牧师先生,愿您尊体安隐。 霍罗福尼斯 把“安稳”说成“安隐”。余将安隐乎? 考斯塔德 塾师先生,找个大酒桶,您不就可以痛饮一阵吗? 霍罗福尼斯 以“隐”谐“饮”!愚者千虑,亦有一得;可称美玉杂于顽石,明珠出于老蚌。小有才思,深堪嘉许。 杰奎妮妲 牧师先生,(以一信授纳森聂尔)谢谢您把这一封信读给我听听;这是唐·亚马多叫考斯塔德送来给我的。请你读一读好不好? 霍罗福尼斯 “群羊树下趁风凉”云云……。啊,妇孺皆晓的诗篇。旅人称道威尼斯的话可以移赠给你: 威尼斯,威尼斯, 未曾见面不相知。 此诗何尝不然?不能理解的人也不能欣赏。多、莱、索、拉、密、发。对不起,先生,这里面写些什么?或者正像贺拉斯⑦所说的——什么,一首诗吗? 纳森聂尔 正是,先生,而且写得非常典雅。 霍罗福尼斯 愿闻一二,先生其为余诵之乎? 纳森聂尔 (读) 为爱背盟,怎么向你自表寸心? 啊!美色当前,谁不要失去操守? 虽然抚躬自愧,对你誓竭忠贞; 昔日的橡树已化作依人弱柳: 请细读它一叶叶的柔情密爱, 它的幸福都写下在你的眼中。 你是全世界一切知识的渊海, 赞美你便是一切学问的尖峰; 倘不是蠢如鹿豕的冥顽愚人, 谁见了你不发出惊奇的嗟叹? 你目藏闪电,声音里藏着雷霆; 平静时却是天乐与星光灿烂。 你是天人,啊!赦免爱情的无知, 以尘俗之舌讴歌绝世的仙姿。 霍罗福尼斯 您没有把应该重读的地方读了出来,所以完全失去了抑扬顿挫之妙。让我把这首小诗推敲一下:在韵律方面倒还不错;可是讲到高雅、流利和诗歌的铿锵的音调,此则尚有憾焉。奥维狄斯·奈索⑧才是真正的诗人;然而奈索之所以为奈索者,不是因为他嗅出了想像的芬芳的花朵,那激发创作的动力吗?摹拟算得了什么?猎犬也会追随它的主人,猴子也会效学它的饲养者,马儿也会听从它的骑师。可是姑娘淑女,这封信是寄给你的吗? 杰奎妮妲 嗯,先生;这封信是一位俾隆先生寄给我的,他是那位外国女王手下的一位贵人。 霍罗福尼斯 我要看看那上面的题名:“敬献于最美丽的罗瑟琳小姐的雪白的手中。”我还要看看信里面寄信人的署名:“乐于供你驱使的俾隆。”——纳森聂尔牧师,这俾隆是一个和王上一同发下誓愿的人;现在他却写了一封信给那外国女王手下的一个侍女,这封信由于一时的偶然,被送信的人送错了地方。快去,我的好人儿;把这封信给王上看,也许它是很有关系的。不必多礼,尽管去吧;再见! 杰奎妮妲 好考斯塔德,跟我去。先生,上帝保佑您! 考斯塔德 去吧,我的姑娘。(考斯塔德,杰奎妮妲下。) 纳森聂尔 先生,您把这件事情干得非常严正,充分显出了敬畏上帝的精神;正像有一位神父说的—— 霍罗福尼斯 先生,别对我提起什么神父不神父啦;我最怕那些似是而非的论调。可是让我们再来讨论讨论那首诗;纳森聂尔牧师,您觉得它怎么样? 纳森聂尔 写是写得非常之好。 霍罗福尼斯 今天我要到我的一个学生的父亲家里吃饭;要是您愿意在进餐之前替在座众人作一次祈祷,凭着该生家长对我的交情,我可以介绍您出席;在宴会上我愿意向您证明这首诗非常浅薄,既无诗趣,又无巧思,一点没有匠心独运之处。请您一定光临。 纳森聂尔 那真是多谢了;因为《圣经》上说,交际是人生的幸福。 霍罗福尼斯 不错,《圣经》上这句话是一个很确当的结论。(向德尔)朋友,请你也一同出席,千万不要推却;毋多言!去!那些绅士们正在打猎,我们还是去满足我们口腹的享受。(同下。) 第三场 同 前 俾隆持一纸上。 俾隆 王上正在逐鹿;我却在追赶我自己。他们张罗设网;我却陷身在泥坑之中。泥坑,这字眼真不好听。好,歇歇吧,悲哀!因为他们说那傻子曾经这样说,我也这样说,我就是傻子:证明得很好,聪明人!上帝啊,这恋爱疯狂得就像埃阿斯⑨一样;它会杀死一头绵羊;它会杀死我,我就是绵羊:又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我不愿恋爱;要是我恋爱,把我吊死了吧;真的,我不愿。啊!可是她的眼睛——天日在上,倘不是为了她的眼睛,我决不会爱她;是的,只是为了她的两只眼睛。唉,我这个人一味说谎,全然的胡说八道。天哪,我在恋爱,它已经教会我作诗,也教会我发愁;这儿是我的一部分的诗,这儿是我的愁。她已经收到我的一首十四行诗了;送信的是个蠢货,寄信的是个呆子,收信的是个佳人;可爱的蠢货,更可爱的呆子,最可爱的佳人!凭着全世界发誓,即使那三个家伙都落下了情网,我也不以为意。这儿有一个拿了一张纸来了;求上帝让他呻吟吧!(爬登树上。) 国王持一纸上。 国王 唉! 俾隆 (旁白)射中了,天哪!继续施展你的本领吧,可爱的丘匹德;你已经用你的鸟箭从他的左乳下面射进去了。当真他也有秘密! 国王 (读) 旭日不曾以如此温馨的蜜吻 给予蔷薇上晶莹的黎明清露, 有如你的慧眼以其灵辉耀映 那淋下在我颊上的深宵残雨; 皓月不曾以如此璀璨的光箭 穿过深海里透明澄澈的波心, 有如你的秀颜照射我的泪点, 一滴滴荡漾着你冰雪的精神。 每一颗泪珠是一辆小小的车, 载着你在我的悲哀之中驱驰; 那洋溢在我睫下的朵朵水花, 从忧愁里映现你胜利的荣姿; 请不要以我的泪作你的镜子, 你顾影自怜,我将要永远流泪。 啊,倾国倾城的仙女, 你的颜容使得我搜索枯肠也感觉词穷。 她怎么可以知道我的悲哀呢?让我把这纸儿丢在地上;可爱的草叶啊,遮掩我的痴心吧。谁到这儿来了?(退立一旁)什么,朗格维!他在读些什么东西!听着! 朗格维持一纸上。 俾隆 现在又有一个跟你同样的傻子来了! 朗格维 唉!我破了誓了! 俾隆 果然像个破誓的,还带着证明罪行的文件呢。 国王 我希望他也在恋爱,同病相怜的罪人! 俾隆 一个酒鬼会把另一个酒鬼引为同调。 朗格维 我是第一个违反誓言的人吗? 俾隆 我可以给你安慰;照我所知道的,已经有两个人比你先破誓了,你来刚好凑成一个三分鼎足,三角帽子,爱情的三角绞刑台,专叫傻瓜送命。 朗格维 我怕这几行生硬的诗句缺少动人的力量。啊,亲爱的玛利娅,我的爱情的皇后!我还是把诗撕了,用散文写吧。 俾隆 诗句是爱神裤子上的花边;别让他见不得人。 朗格维 算了,还是让它去吧。(读) 你眼睛里有天赋动人的辞令, 能使全世界的辩士唯唯俯首, 不是它劝诱我的心寒盟背信? 为了你把誓言毁弃不应遭咎。 我所舍弃的只是地上的女子, 你却是一位美妙的天仙化身; 为了天神之爱毁弃人世的誓, 你的垂怜可以洗涤我的罪名。 一句誓只是一阵口中的雾气, 禁不起你这美丽的太阳晒蒸; 我脆弱的愿心既已被你引起, 这毁誓的过失怎能由我担承? 即使是我的错,谁会那样疯狂, 不愿意牺牲一句话换取天堂! 俾隆 一个人发起疯来,会把血肉的凡人敬若神明,把一只小鹅看做一个仙女;全然的、全然的偶像崇拜!上帝拯救我们,上帝拯救我们!我们都走到邪路上去了。 朗格维 我应该叫谁把这首诗送去呢?——有人来了!且慢。(退立一旁。) 俾隆 大家躲好了,大家躲好了,就像小孩子捉迷藏似的。我像一尊天神一般,在这儿高坐天空,察看这些可怜的愚人们的秘密。再多来点!天啊,真应了我的话了。 杜曼持一纸上。 俾隆 杜曼也变了;一个盘子里盛着四只山鹬! 杜曼 啊,最神圣的凯德⑩! 俾隆 啊,亵渎神圣的傻瓜! 杜曼 凭着上天起誓,一个凡夫眼中的奇迹! 俾隆 凭着土地起誓,她是个平平常常的女人;你在说谎。 杜曼 她的琥珀般的头发使琥珀为之逊色。 俾隆 琥珀色的乌鸦倒是很少有的。 杜曼 像杉树一般亭亭直立。 俾隆 我说她身体有点弯屈;她的肩膀好像怀孕似的。 杜曼 像白昼一般明朗。 俾隆 嗯,像有几天的白昼一般,不过是没有太阳的白昼。 杜曼 啊!但愿我能够如愿以偿! 朗格维 但愿我也如愿以偿! 国王 主啊,但愿我也如愿以偿! 俾隆 阿门,但愿我也如愿以偿!这总算够客气了吧? 杜曼 我希望忘记她;可是她像热病一般焚烧我的血液,使我再也忘不了她。 俾隆 你血液里的热病!那么只要请医生开一刀,就可以把她放出来盛在盘子里了。 杜曼 我还要把我所写的那首歌读一遍。 俾隆 那么我就再听一次爱情怎样改变了一个聪明人。 杜曼 (读) 有一天,唉,那一天! 爱永远是五月天, 见一朵好花娇媚, 在款款风前游戏; 穿过柔嫩的叶网, 风儿悄悄地来往。 憔悴将死的恋人, 羡慕天风的轻灵; 风能吹上你面颊, 我只能对花掩泣! 我已向神前许愿, 不攀折鲜花嫩瓣; 少年谁不爱春红? 这种誓情理难通。 今日我为你叛誓, 请不要把我讥刺; 你曾经迷惑乔武, 使朱诺变成黑人, 放弃天上的威尊, 来作尘世的凡人。 我要把这首歌寄去,另外再用一些更明白的字句,说明我的真诚的恋情的痛苦。啊!但愿王上、俾隆和朗格维也都变成恋人!作恶的有了榜样,可以抹去我叛誓的罪名;大家都是一样有罪,谁也不能把谁怨怼。 朗格维 (上前)杜曼,你希望别人分担你的相思的痛苦,你这种恋爱太自私了。你可以脸色发白,可是我要是也这样被人听见了我的秘密,我知道我一定会满脸通红的。 国王 (上前)来,先生,你的脸红起来吧。你的情形和他正是一样;可是你明于责人,暗于责己,你的罪比他更加一等。你不爱玛利娅,朗格维从来不曾为她写过一首十四行诗,从来不曾绞着两手,按放在他的多情的胸前,压下他那跳动的心。我躲在这一丛树木后面,已经完全窥破你们的秘密了;我替你们两人好不害羞!我听见你们罪恶的诗句,留心观察着你们的举止,看见你们长吁短叹,注意到你们的热情:一个说,唉!一个说,天哪!一个说她的头发像黄金,一个说她的眼睛像水晶;(向朗格维)你愿意为了天堂的幸福寒盟背信;(向杜曼)乔武为了你的爱人不惜毁弃誓言。要是俾隆听见你们已经把一个用极大的热心发下的誓这样破坏了,他会怎么说呢?他会把你们怎样嘲笑!他会怎样掉弄他的刻毒的舌头!他会怎样高兴得跳起来!我宁愿失去全世界所有的财富,也不愿让他知道我有这样不可告人的心事。 俾隆 现在我要挺身而出,揭破伪君子的面目了。(自树上跳下)啊!我的好陛下,请您原谅我;好人儿!您自己沉浸在恋爱之中,您有什么权利责备这两个可怜虫?您的眼睛不会变成马车;您的泪珠里不会反映出一位公主的笑容;您不会毁誓,那是一件可憎的罪恶;咄!只有无聊的诗人才会写那些十四行的歌曲。可是您不害羞吗?你们三人一个个当场出丑,都不觉得害羞吗?您发现了他眼中的微尘;王上发现了你们的;可是我发现了你们每人眼中的梁木。啊!我看见了一幕多么愚蠢的活剧,不是这个人叹息呻吟,就是那个人捶胸顿足。嗳哟!我好容易耐住我的心,看一位国王变成一只飞蝇,伟大的赫剌克勒斯抽弄陀螺,渊深的所罗门起舞婆娑,年老的涅斯托⑾变成儿童的游侣,厌世的泰门戏弄无聊的玩具!你的悲哀在什么地方?啊!告诉我,好杜曼。善良的朗格维,你的痛苦在什么地方?陛下,您的又在什么地方?都在这心口儿里。喂,煮一锅稀粥来!这儿有很重的病人哩。 国王 你太挖苦人了。那么我们的秘密都被你窥破了吗? 俾隆 我算是受了你们的骗。我是个老实人,我以为违背一个自己所发的誓是一件罪恶;谁料竟会受一班虚有其表、反复无常的人们的欺骗。你们什么时候会见我写一句诗?或者为了一个女人而痛苦呻吟?或者费一分钟的时间把我自己修饰?你们什么时候会听见我赞美一只手,一只脚,一张脸,一双眼,一种姿态,一段丰度,一副容貌,一个胸脯,一个腰身,一条腿,一条臂?—— 国王 且慢!你又不是怕有人在后面追赶的偷儿,用不着这样急急忙忙地奔跑。 俾隆 我这样急急忙忙,是为了要逃避爱情;好情人,放我去吧。 杰奎妮妲及考斯塔德上。 杰奎妮妲 上帝祝福王上! 国王 你有什么东西送来? 考斯塔德 一件叛逆的阴谋。 国王 已经成事的叛逆吗? 考斯塔德 没有成事,陛下。 国王 那么也不要叫它败事。请你和叛逆安安静静地一同退场吧。 杰奎妮妲 陛下,请您读一读这封信;我们的牧师先生觉得它很可疑;他说其中有叛逆的阴谋。 国王 俾隆,你把它读一读。(以信授俾隆)这封信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杰奎妮妲 考斯塔德给我的。 国王 你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考斯塔德 邓·阿德拉马狄奥,邓·阿德拉马狄奥给我的。(俾隆撕信。) 国王 怎么!你怎么啦?为什么把它撕碎? 俾隆 无关重要,陛下,无关重要,您用不着担心。 朗格维 这封信看得他面红耳赤,让我们听听吧。 杜曼 (拾起纸片)这是俾隆的笔迹,这儿还有他的名字。 俾隆 (向考斯塔德)啊,你这下贱的蠢货!你把我的脸丢尽了。我承认有罪,陛下,我承认有罪。 国王 什么? 俾隆 你们三个呆子加上了我,刚巧凑成一桌;他、他、您陛下,跟我,都是恋爱场中的扒手,我们都有该死的罪名。啊!把这两个人打发走了,我可以详详细细告诉你们。 杜曼 现在大家都是一样的了。 俾隆 不错,不错,我们是同道四人。叫这一双斑鸠去吧。 国王 你们去吧! 考斯塔德 好人走了,让坏人留在这儿。(考斯塔德、杰奎妮妲下。) 俾隆 亲爱的朋友们,亲爱的情人们,啊!让我们拥抱吧。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大海潮升潮落,青天终古长新,陈腐的戒条不能约束少年的热情。我们不能反抗生命的意志,我们必须推翻不合理的盟誓。 国王 什么!你也会在这些破碎的诗句之中表示你的爱情吗? 俾隆 “我也会”!谁见了天仙一样的罗瑟琳,不会像一个野蛮的印度人,只要东方的朝阳一开始呈现它的奇丽,就俯首拜伏,用他虔诚的胸膛贴附土地?哪一道鹰隼般威棱闪闪的眼光,不会眩耀于她的华艳,敢仰望她眉宇间的天堂? 国王 什么狂热的情绪鼓动着你?我的爱人,她的女主人,是一轮美丽的明月,她只是月亮旁边闪烁着微光的一点小星。 俾隆 那么我的眼睛不是眼睛,我也不是俾隆。啊!倘不是为了我的爱人,白昼都要失去它的光亮。她的娇好的颊上集合着一切出众的美点,她的华贵的全身找不出丝毫缺陷。借给我所有辩士们的生花妙舌——啊,不!她不需要夸大的辞藻;待沽的商品才需要赞美,任何赞美都比不上她自身的美妙。形容枯瘦的一百岁的隐士,看了她一眼会变成五十之翁;美貌是一服换骨的仙丹,它会使扶杖的衰龄返老还童。啊!她就是太阳,万物都被她照耀得灿烂生光。 国王 凭着上天起誓,你的爱人黑得就像乌木一般。 俾隆 乌木像她吗?啊,神圣的树木!娶到乌木般的妻子才是无上的幸福。啊!我要按着《圣经》发誓,她那点漆的瞳人,泼墨的脸色,才是美的极致,不这样便够不上“美人”两字。 国王 一派胡说!黑色是地狱的象征,囚牢的幽暗,暮夜的阴沉;美貌应该像天色一样清明。 俾隆 魔鬼往往化装光明的天使引诱世人。啊!我的爱人有两道黑色的修眉,因为她悲伤世人的愚痴,让涂染的假发以伪乱真,她要向他们证明黑色的神奇。她的美艳转变了流行的风尚,因为脂粉的颜色已经混淆了天然的红白,自爱的女郎们都知道洗尽铅华,学着她把皮肤染成黝黑。 杜曼 打扫烟囱的人也是学着她把烟煤涂满一身。 朗格维 从此以后,炭坑夫都要得到俊美的名称。 国王 非洲的黑人夸耀他们美丽的肤色。 杜曼 黑暗不再需要灯烛,因为黑暗即是光明。 俾隆 你们的爱人们永远不敢在雨中走路,她们就怕雨水洗去了脸上的脂粉。 国王 你的爱人倒该淋雨,让雨水把她的脸冲洗干净。 俾隆 我要证明她的美貌,拚着舌敝唇焦,一直讲到世界末日的来临。 国王 到那时候你就知道没有一个魔鬼不比她漂亮几分。 杜曼 像你这样钟情丑妇的人真是世间少见。 朗格维 瞧,这儿是你的爱人;(举鞋示俾隆)把她的脸多看两眼。 俾隆 啊!要是把你的眼睛铺成道路,也会玷污了她的姗姗微步。 杜曼 啊,真下流!街道上若都是眼睛,她走起路来一迈步,多么丢人。 国王 可是何必这样斤斤争论?我们不是大家都在恋爱吗? 俾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