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 请您赶紧点儿,别走得太远了;天气多半要变,而且这儿是有名出野兽的地方。 安提哥纳斯 你去吧;我马上就来。 水手 我巴不得早早脱身。(下。) 安提哥纳斯 来,可怜的孩子。我听人家说死人的灵魂会出现,可是却不敢相信;要是真有那回事,那么昨晚一定是你的母亲向我出现了,梦境从来没有那样清楚的。我看见一个人向我走来,她的头有时侧在这一边,有时侧在那一边;我从来不曾见过一个满面愁容的人有这样庄严的妙相。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袍服,像个神圣似的走到了我的船舱中,向我鞠躬三次,非常吃力地想说几句话;她的眼睛像一对喷泉。她痛哭一阵之后,便说了这几句话:“善良的安提哥纳斯,命运和你的良心作对,使你成为抛弃我的可怜的孩子的人;按照你所发的誓,你要把她丢在一个辽远的地方,波希米亚正是那地方,到那边去,让她自个儿哭泣吧。因为那孩子已经被认为永远遗失的了,我请你给她取名为潘狄塔。你奉了我丈夫的命令作了这件残酷的事,你将永远再见不到你的妻子宝丽娜了。”这样说了之后,便尖叫几声,消失不见了。我吓得不得了,立刻定了定心,觉得这是实在的事,不是睡着做梦。梦是不足凭信的;可是这一次我必须小心翼翼地依从着嘱咐。我相信赫米温妮已经给处死了,这确实是波力克希尼斯的孩子,因此阿波罗要我把她放在这里,无论死活,总是回到了她的亲生父亲的国土上。小宝贝,愿你平安!(将小儿放下)躺着吧;这儿放着你的一张字条;这些东西,(放下一个包裹)要是你运气好的话,小宝贝,可以供给你安身立命。风雨起来了。可怜的东西!为了你母亲的错处,被弃在荒郊,不知道要落得怎样一场结果!我不能哭泣,可是我的心头的热血在流;为了立过誓,不得不干这种事,我真是倒霉!别了!天色越变越坏,你多半要听到一阕太粗暴的催眠歌。我从不曾见过白昼的天色会这么阴暗。哪里来的怕人的喧声!但愿我平安上了船!一头野兽给人赶到这儿来了;我这回准活不成!(被九熊追下。) 牧人上。 牧人 我希望十六岁和二十三岁之间并没有别的年龄,否则这整段时间里就让青春在睡梦中度了过去吧;因为在这中间所发生的事,不过是叫姑娘们养起孩子来,对长辈任意侮辱,偷东西,打架。你听!除了十六岁和二十三岁之间的那种火辣辣的年轻人,谁还会在这种天气出来打猎?他们已经吓走了我的两头顶好的羊;我担心在它们的东家没有找到它们之前,狼已经先把它们找到了。它们多半是在海边啃着常春藤。好运气保佑着我吧!咦,这儿是什么?(抱起小儿)嗳呀,一个孩子,一个怪体面的孩子!不知道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好一个孩子;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一定是什么私情事儿;虽然我读过的书不多,可是我也还读过那些大户人家的侍女怎样跟人结识私情的笑话儿:梯子放好,箱笼收拾好,两口子打后门一溜;爷娘睡在暖暖的被窝里好快活,可怜的孩子却丢在这儿受冻。我要行个好事把它抱起来;可是我还是等我的儿子来了再说吧。他已经在叫我了。喂!喂! 小丑上。 小丑 喂! 牧人 咦,你就在这儿吗?要是你想见一件到你身死骨头烂的时候还要向人讲起的东西,那么你过来吧。哦,孩子,你为什么难过? 小丑 我在海上和岸上见到了两件惨事!可是我不能说海上,因为现在究竟哪块是天,哪块是海,已经全然分别不出来了。 牧人 什么,孩子,什么事? 小丑 我希望你也看见那风浪怎样生气,怎样发怒,怎样冲上了海岸!可是那是些不相干的闲话。唉!那些苦人儿的凄惨的呼声!有时候望得见他们,有时候望不见他们;一会儿船上的大桅顶着月亮,顷刻间就在泡沫里卷沉下去了,正像你把一块软木塞丢在一个大桶里一样。然后又有岸上发生的那回事情。瞧那头熊怎样撕下了他的肩胛骨,他怎样向我喊救命,说他的名字叫安提哥纳斯,是一个贵人。可是我们先把那只船的事情讲完了;瞧海水怎样把它一口吞下;可是我们先说那些苦人儿怎样喊着喊着,海水又怎样把他们取笑;那位可怜的老爷怎样喊着喊着,那头熊又怎样把他取笑;他们喊叫的声音,都比海涛和风声更响。 牧人 嗳呀!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孩子? 小丑 现在,现在;我看见这种情形之后还不曾霎一霎眼呢。水底下的人还没有完全冷掉;那头熊还不曾吃掉那位老爷的一半,它现在还在吃呢。 牧人 要是给我看见了的话,我一定会搭救那个人的。 小丑 我倒希望你在船边,搭救那船;你的好心一定站立不稳。 牧人 真惨!真惨!你瞧这儿,孩子。给你自己祝福吧!你看见人死,我却看见刚生下来的东西。这看着才够味儿呢!你瞧,褓衣里裹着一位大户人家的孩子!瞧这儿;拿起来,拿起来,孩子;解开来。让我们看。人家对我说神仙会保佑我发财;这一定是神仙丢下来的孩儿。解开来,里面有些什么,孩子? 小丑 你已经是一个发财的老头子了;要是老天爷不计较你年轻时的罪恶,你可以享福了!金子!完全是金子! 牧人 这是仙人的金子,孩子,没有问题的;拿着藏好了。拣近路回家去,回家去!我们很运气,孩子;倘使要保持这运气,我们必须严守秘密。我的羊就让它去吧。来,好孩子,拣近路回家去。 小丑 你拿着你发现的东西拣近路回去吧。我先去瞧瞧那熊有没有离开那位老爷,它究竟吃得怎样了;这种畜生只在肚子饿的时候才会发坏脾气。假如他还有一点骨肉剩下,我便把他埋了。 牧人 那是件好事。要是你能够从他留下来的什么东西上看出来他是个什么样人,就来叫我,让我看看。 小丑 好的;你可以帮我把他下土。 牧人 今天是运气的日子,孩子;我们要做些好事才是。(同下。) 第四幕 1q1 引 子 致辞者扮时间上。 时间 我令少数人欢欣,我给一切人磨难, 善善恶恶把喜乐和惊忧一一宣展; 让我如今用时间的名义驾起双翮, 把一段悠长的岁月跳过请莫指斥: 十六个春秋早已默无声息地过度, 这其间白发红颜人事有几多变故; 我既有能力推翻一切世间的习俗, 又何必俯就古往今来规则的束缚? 这一段不小的空白就此搁在一旁, 各人的遭遇早已在前文交代端详; 如今我再要提说全然新鲜的情由, 让陈旧的故事闪烁着灿烂的光流: 就像你们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转来, 容我向你们把一个新的场面铺开。 里昂提斯悔恨他痴愚的无根嫉妒, 此后便关起门来独自儿闲居思过; 善良的观众,再想像我在波希米亚, 记住国王他有一个儿子在他膝下, 弗罗利泽是这位青年王子的表名; 现在再说潘狄塔,出落得丰秀超群: 她后来的遭际我不必在这儿预报, 时间的消息到时候自会一一揭晓; 现在她认一个牧羊人做她的父亲, 她此后的运命不久时间便会显明。 诸君倘嫌这本戏无聊请不要心焦, 希望你们以后再不受同样的无聊!(下。) 第一场 波希米亚。波力克希尼斯宫中一室 波力克希尼斯及卡密罗上。 波力克希尼斯 好卡密罗,不要再向我苛求了。拒绝你无论什么事都使我难过;可是我倘使答应了你这要求,那我简直活不下去了。 卡密罗 我离开我的故国已经十五年了;虽然我已经过惯了异乡的生活,可是我希望能归骨故丘。此外,我的故主国王陛下也已经忏罪,并且派人召我回去了;虽然我不该妄自夸耀,但是看到我可能会稍微减轻他心头的痛苦,这就为我的离去增加了一番动力。 波力克希尼斯 你是爱我的,卡密罗,不要在现在离开我而把你过去的辛劳都一笔勾销了。你自身的好处使我缺少不了你;与其中途你抛弃了我,倒不如我从来不曾认识你的好。你已经给我筹划了好些除了你之外别人再也不能胜任愉快的工作;要是你不能留在这儿亲自处理,就不得不把你亲手创下的事业搁置起来。这些事情要是我还不曾仔细考虑过——无论如何总不会嫌过于仔细的——那么我今后一定要专心一志地研究如何对你表示感激;这样我会得益更多,我们的友谊也会愈益增加。至于那个倒霉的国家西西里,请你不要再提起它了;你一说起那个名字,便会使我忆起了你所说的那位忏罪而已经捐弃了宿怨的王兄而心中难过;他那个珍贵无比的王后和孩子们的惨死,就是现在想起来也会令人重新恸哭。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看见过我的孩子弗罗利泽王子?国王们有了不肖的儿子,或是有了好儿子随后又失去,都是一样地不幸。 卡密罗 陛下,我已经有三天没有看见王子了。他在作些什么消遣我不知道;可是我很遗憾地注意到他近来不大在宫廷里,也不像从前那样热心于他的那种合于王子身分的技艺。 波力克希尼斯 我也这样想,卡密罗,我很有点放不下心。据我的耳目报告,说他老是在一个极平常的牧人的家里;据说那牧人本来是个穷措大,谁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发起横财来了。 卡密罗 陛下,我也听说有这样一个人;据说他有一个绝世的女儿,她的名声传播得那么广,谁也想不到她的来源只是这样一间草屋。 波力克希尼斯 我也得到这样的报告,可是我怕那便是引诱我儿子到那边去的原因。你陪我去看一下;我们化了装,向那牧人探问探问,他的简单的头脑是不难叫他说出我的儿子所以到那儿去的缘故来的。请你就陪着我进行这一件事,把西西里的念头搁开了吧。 卡密罗 敬遵陛下的旨意。 波力克希尼斯 我的最好的卡密罗!我们该去假扮起来。(下。) 第二场 同前。牧人村舍附近的大路 奥托里古斯上。 奥托里古斯 (唱) 当水仙花初放它的娇黄, 嗨!山谷那面有一位多娇; 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光, 严冬的热血在涨着狂潮。 漂白的布单在墙头晒晾, 嗨!鸟儿们唱得多么动听! 引起我难熬的贼心痒痒, 有了一壶酒喝胜坐龙廷。 听那百灵鸟的清歌婉丽, 嗨!还有画眉喜鹊的叫噪, 一齐唱出了夏天的欢喜, 当我在稻草上左搂右抱。 我曾经侍候过弗罗利泽王子,穿过顶好的丝绒;可是现在已经遭了革逐。 我要为这悲伤吗,好人儿? 惨白的月亮照耀着夜暮; 当我从这儿偷模到那儿, 我并没有走错我的道路。 要是补锅子的能够过活, 背起他那张猪皮的革囊, 我当然也可以交代明白, 顶着枷招认这一套勾当。 被单是我的专门生意;在鹞子搭窠的时候,人家少不了要短些零星布屑。我的父亲把我取名为奥托里古斯;他也像我一样水星照命,也是一个专门注意人家不留心的零碎东西的小偷。呼幺喝六,眼花宿柳,到头来换得这一身五花大氅,做小偷是我唯一的生计。大路上呢,怕被官捉去拷打吊死不是玩的;后日茫茫,也只有以一睡了之。——一注好买卖上门了! 小丑上。 小丑 让我看:每阉羊十一头出二十八磅羊毛;每二十八磅羊毛可卖一镑几先令;剪过的羊有一千五百只,一共有多少羊毛呢? 奥托里古斯 (旁白)要是网儿摆得稳,这只鸡一定会给我捉住。 小丑 没有筹码,我可算不出来。让我看,我要给我们庆祝剪羊毛的欢宴买些什么东西呢?三磅糖,五磅小葡萄干,米——我这位妹子要米作什么呢,可是爸爸已经叫她主持这次欢宴,这是她的主意。她已经给剪羊毛的,和唱三部歌的人们扎好了二十四扎花束;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但多半是唱中音和低音的,可是其中有一个是清教徒,和着角笛他便唱圣诗。我要不要买些番红花粉来把梨饼着上颜色?荳蔲壳?枣子?——不要,那不曾开在我的帐上。荳蔲仁,七枚;生姜,一两块,可是那我可以向人白要的;乌梅,四磅;再有同样多的葡萄干。 奥托里古斯 我好苦命呀!(在地上匍匐。) 小丑 嗳呀!—— 奥托里古斯 唉,救救我!救救我!替我脱下这身破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说'下'载'站')!然后让我死吧! 小丑 唉,苦人儿!你应当再多穿一些破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说'下'载'站'),怎么反而连这也要脱去了呢? 奥托里古斯 唉,先生!这身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说'下'载'站')比我身上受过的鞭打还叫我难过;我重重地挨了足有几百万下呢。 小丑 唉,苦人儿!挨了几百万下可不是玩的呢。 奥托里古斯 先生,我碰见了强盗,叫他们打坏了;我的钱、我的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说'下'载'站'),都给他们抢去了,却把这种可厌的东西给我披在身上。 小丑 什么,是一个骑马的,还是步行的? 奥托里古斯 是个步行的,好先生,步行的。 小丑 对了,照他留给你的这身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说'下'载'站')看来,他一定是个脚夫之类;假如这件是骑马人穿的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说'下'载'站'),那么它一定有不少的经历了。把你的手伸给我,让我搀着你。来,把你的手给我。(扶奥托里古斯起。) 奥托里古斯 啊!好先生,轻一点儿。唷! 小丑 唉,苦人儿! 奥托里古斯 啊!好先生;轻点儿,好先生!先生,我怕我的肩胛骨都断了呢。 小丑 怎么!你站不住吗? 奥托里古斯 轻轻的,好先生;(窃取小丑钱袋)好先生,轻轻的。您做了一件好事啦。 小丑 你缺钱用吗?我可以给你几个钱。 奥托里古斯 不,好先生;不,谢谢您,先生。离这儿不到一哩路我有一个亲戚,我就到他那儿去;我可以向他借钱或是别的我所需要的东西。别给我钱,我请求您;那会使我不高兴。 小丑 抢了你的是怎样一个人呀? 奥托里古斯 据我所知道的,先生,他是一个到处跟人打弹子戏的家伙。我知道他从前曾经侍候过王子;后来我确实知道他是被鞭打赶出宫廷的,好先生,虽然我不晓得为了他的哪一点好处。 小丑 你应当说坏处;好人是不会被鞭打赶出宫廷的。他们奖励着人们的好处,好让它留在那边;可是好容易才能留得住几分钟呢。 奥托里古斯 我应当说坏处,先生。我很熟悉这家伙。他后来曾经做过牵猢狲的;后来又当过官差;后来去做一个演浪子回头的木偶戏的人,在离开我的田地一哩路之内的地方跟一个补锅子的老婆结了亲;各种下流的行业做了一桩换一桩,终于做了一个流氓。有人叫他做奥托里古斯。 小丑 他妈的!他是个贼;在教堂落成礼的时候,在市集里,在耍熊的场上,常常有他的踪迹。 奥托里古斯 不错,先生;那正是他,先生;那就是给我披上这身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说'下'载'站')的流氓。 小丑 波希米亚没有比他再鼠胆的流氓;你只要摆出一些架势来,向他脸上啐过去,他就逃掉了。 奥托里古斯 不瞒您说,先生,我不会和人打架。在那方面我是全然没用的;我相信他也知道。 小丑 你现在怎样? 奥托里古斯 好先生,好得多啦;我可以站起来走了。我应该向您告别,慢慢地走到我的亲戚那儿去。 小丑 要不要我带着你走? 奥托里古斯 不,和气面孔的先生;不,好先生。 小丑 那么再会吧;我必须去买些香料来预备庆贺剪羊毛的喜宴。 奥托里古斯 愿您好运气,好先生!(小丑下)你的钱袋可不够你买香料呢。等你们举行剪羊毛的喜宴,我也要来参加一下;假如我不能在这场把戏上再出把戏,叫那些剪羊毛的人自己变成了羊,那么把我在花名簿上除名,算作一个规矩人吧。 上前走,上前走,脚踏着人行道, 高高兴兴地手扶着界木: 心里高兴走整天也不会累倒, 愁人走一哩也像下地狱。(下。) 第三场 同前。牧人村舍前的草地 弗罗利泽及潘狄塔上。 弗罗利泽 你这种异常的装束使你的每一部分都有了生命;不像是一个牧女,而像是出现在四月之初的花神了。你们这场剪羊毛的喜宴正像群神集会,而你就是其中的仙后。 潘狄塔 殿下,要是我责备您不该打扮得这么古怪,那就是失礼了——唉!恕我,我已经说了出来。您把您尊贵的自身,全国瞻瞩的表记,用田舍郎的装束晦没起来;我这低贱的女子,却装扮做女神的样子。幸而我们这宴会在上每一道菜的时候都不缺少一些疯狂的胡闹,宾客们已视为惯例,不以为意,否则我见您这样打扮,仿佛看见了我镜中的自己,就难免脸红了。 弗罗利泽 我感谢我那好鹰飞过了你父亲的地面上! 潘狄塔 上帝保佑您这感谢不是全没有理由的吧!在我看来,我们阶级的不同只能引起畏惧;您的尊贵是不惯于畏惧的。就是在现在,我一想起您的父亲也许也像您一样偶然走过这里,就会吓得发抖。天啊!他要是看见他的高贵的大作装钉得这么恶劣,将会觉得怎样呢?他会说些什么话?我穿着这种借来的华饰,又怎样抵御得住他的庄严的神气呢? 弗罗利泽 除了行乐之外,再不要担心什么。天神也曾经为了爱情,降低了他们的天神的身分,而化作禽兽的样子。朱庇特变成公牛作牛鸣;青色的海神涅普图恩变成牡羊学羊叫;穿着火袍的金色的阿波罗,也曾像我现在这样乔装作一个穷寒的田舍郎。他们化形所追求的对象并不比你更美,他们的目的也并不比我更纯洁,因为我是发乎情而止乎礼义的。 潘狄塔 唉!但是,殿下,您一定会遭到王上的反对,那时您的意志就不能不屈服了;结果不是您改变了您的主意,就是我必得放弃这种比翼双飞的生活。 弗罗利泽 最亲爱的潘狄塔,请你不要想着这种事情来扫宴乐的兴致。要是我不能成为你的,我的美人,那么我就不是我的父亲的;因为假如我不是你的,那么我也不能是我自己的,什么都是无所归属的了。即使运命反对我,我的心也是坚决的。高兴些,好人,用你眼前所见的事物把这种思想驱去了吧。你的客人们来了;抬起你的脸来,就像我们两人约定举行婚礼的那一天一样。 潘狄塔 运命的女神啊,请你慈悲一些! 弗罗利泽 瞧,你的客人们来了;活活泼泼地去招待他们,让我们大家开怀欢畅吧。 牧人偕波力克希尼斯及卡密罗各乔装上;小丑、毛大姐、陶姑儿及余人等随上。 牧人 哎哟,女儿!我那老婆在世的时候,在这样一天她又要料理伙食,又要招呼酒席,又要烹调菜蔬;一面当主妇,一面做用人;每一个来客都要她欢迎,都要她亲自侍候;又要唱歌,又要跳舞;一会儿在桌子的上首,一会儿在中央;一会儿在这人的肩头斟酒,一会儿又在那人的肩旁,辛苦得满脸火一样红,自己坐下来歇息喝酒也必须举杯向每个人奉敬。你躲在一旁,好像你是被招待的贵客,而不是这场宴会的女主人。请你过来欢迎这两位不相识的朋友;因为这样我们才可以相熟起来,大家做好朋友。来,别害羞,作出你的女主人的样子来吧。说呀,欢迎我们来参加你的剪羊毛的庆宴,你的好羊群将会繁盛起来。 潘狄塔 (向波力克希尼斯)先生,欢迎!是家父的意思要我担任今天女主人的职务。(向卡密罗)欢迎,先生!把那些花给我,陶姑儿。可尊敬的先生们,这两束迷迭香和芸香是给你们的;它们的颜色和香气在冬天不会消散。愿上天赐福给你们两位,永不会被人忘记!我们欢迎你们来。 波力克希尼斯 美丽的牧女,你把冬天的花来配合我们的年龄,倒是很适当的。 潘狄塔 先生,绚烂的季节已经过去,在这夏日的余辉尚未消逝、令人颤栗的冬天还没有到来之际,当令的最美的花卉,只有卡耐馨和有人称为自然界的私生儿的斑石竹;我们这村野的园中不曾种植它们,我也不想去采一两枝来。 波力克希尼斯 好姑娘,为什么你瞧不起它们呢? 潘狄塔 因为我听人家说,在它们的斑斓的鲜艳中,人工曾经巧夺了天工。 波力克希尼斯 即使是这样的话,那种改进天工的工具,正也是天工所造成的;因此,你所说的加于天工之上的人工,也就是天工的产物。你瞧,好姑娘,我们常把一枝善种的嫩枝接在野树上,使低劣的植物和优良的交配而感孕。这是一种改良天然的艺术,或者可说是改变天然,但那种艺术的本身正是出于天然。 潘狄塔 您说得对。 波力克希尼斯 那么在你的园里多种些石竹花,不要叫它们做私生子吧。 潘狄塔 我不愿用我的小锹在地上种下一枝;正如要是我满脸涂脂抹粉,我不愿这位少年称赞它很好,只因为那副假象才想娶我为妻。这是给你们的花儿,浓烈的薄荷、香草;陪着太阳就寝、流着泪跟他一起起身的万寿菊:这些是仲夏的花卉,我想它们应当给与中年人。给您吧,欢迎您来。 卡密罗 假如我也是你的一头羊,我可以无须吃草,用凝视来使我活命。 潘狄塔 唉,别说了吧!您会消瘦到一阵正月的风可以把您吹来吹去的。(向弗罗利泽)现在,我的最美的朋友,我希望我有几枝春天的花朵,可以适合你的年纪——还有你,还有你,在你们处女的嫩枝上花儿尚含苞未放。普洛塞庇那啊!现在所需要的正是你在惊惶中从狄斯的车上堕下的花朵!在燕子尚未归来之前,就已经大胆开放,丰姿招展地迎着三月之和风的水仙花;比朱诺的眼睑,或是西塞利娅①的气息更为甜美的暗色的紫罗兰;像一般薄命的女郎一样,还不曾看见光明的福玻斯在中天大放荣辉,便以未嫁之身奄然长逝的樱草花;勇武的,皇冠一样的莲香花;以及各种的百合花,包括着泽兰。唉!我没有这些花朵来给你们扎成花圈;再把它们洒遍你,我的好友的全身! 弗罗利泽 什么!像一个尸体那样吗? 潘狄塔 不,像是给爱情所偃卧游戏的水滩,不是像一个尸体;或者是抱在我臂中的活体,而不是去埋葬的。来,把你们的花儿拿了。我简直像他们在圣灵降临节扮演的牧歌戏里一样放肆了;一定是我这身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说'下'载'站')改变了我的性情。 弗罗利泽 无论你做什么事,总比已经做过的更为美妙。当你说话的时候,亲爱的,我希望你永远说下去。当你唱歌的时候,我希望你做买卖的时候也这样唱着,布施的时候也这样唱着,祈祷的时候也这样唱着,管理家政的时候也这样唱着。当你跳舞的时候,我希望你是海中的一朵浪花,永远那么波动着,再不做别的事。你的每一个动作,在无论哪一点上都是那么特殊地美妙;每看到一件眼前的事,都会令人以为不会有更胜于此的了;在每项事情上你都是个女王。 潘狄塔 啊,道里克尔斯!你把我恭维得太过分了。倘不是因为你的年轻和你的真诚,表示出你确是一个纯洁的牧人的话,我的道里克尔斯,我是很有理由疑心你别有用意的。 弗罗利泽 我没有可以引起你疑心的用意,你也没有疑心我的理由。可是来吧,请你允许我陪你跳舞。把你的手给我,我的潘狄塔;就像一对斑鸠一样,永不分开。 潘狄塔 我誓愿如此。 波力克希尼斯 这是牧场上最美的小家碧玉;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姿态,都有一种比她自身更为高贵的品质,这地方似乎屈辱了她。 卡密罗 他对她说了句什么话儿,羞得她脸红起来了。真的,她可说是田舍的女王。 小丑 来,奏起音乐来。 陶姑儿 叫毛大姐作你的情人吧;好,别忘记嘴里含个大蒜儿,接起吻来味道好一些。 毛大姐 岂有此理! 小丑 别说了,别说了;大家要讲究礼貌。来,奏起来。(奏乐;牧人群舞。) 波力克希尼斯 请问,好牧人,跟你女儿跳舞的那个漂亮的田舍郎是谁? 牧人 他们把他叫作道里克尔斯;他自己夸说他有很好的牧场。我相信他的话;他瞧上去是个老实人。他说他爱我的女儿。我也这样想;因为就是月亮凝视着流水,也赶不上他那么痴心地立定呆望着我女儿的眼波。老实说吧,从他们的接吻上要分别出谁更爱谁来,是不可能的。 波力克希尼斯 她跳舞跳得很好。 牧人 她样样都精;虽然我不该这样自夸。要是年轻的道里克尔斯选中了她,她会给他梦想不到的好处的。 一仆人上。 仆人 (向小丑)啊,大官人!要是你听见了门口的那个货郎,你就再不会跟着手鼓和笛子跳舞了;不,风笛也不能诱动你了。他唱了几支曲调比你数银钱还快,似乎他曾经吃过许多歌谣似的;大家的耳朵都生牢在他的歌儿上了。 小丑 他来得正好;我们应当叫他进来。山歌我是再爱听不过的了,只要它是用快活的调子唱着悲伤的事,或是用十分伤心的调子唱着很快活的事儿。 仆人 他有给各色男女的歌儿;没有哪个女服店主会像他那样恰如其分地用合适的手套配合着每个顾客了。他有最可爱的情歌给姑娘们,难得的是一点不粗俗,那和歌和尾声是这样优雅,“跳她一顿,揍她一顿”;惟恐有什么喜欢讲粗话的坏蛋要趁此开个恶作剧的玩笑,他便叫那姑娘回答说,“喔唷,饶饶我,好人儿!”把他推了开去,这么撇下了他,“喔唷,饶饶我,好人儿!” 波力克希尼斯 这是一个有趣的家伙。 小丑 真的,你说的是一个很调皮的东西。他有没有什么新鲜的货色? 仆人 他有虹霓上各种颜色的丝带;带纽之多,可以叫波希米亚所有的律师们大批地来也点不清楚;羽毛带、毛绒带、细麻布、细竹布;他把它们一样一样唱着,好像它们都是男神女神的名字呢。他把女人衬衫的袖口和胸前的花样都唱得那么动听,你会以为每一件衬衫都是一个女天使呢。 小丑 去领他进来;叫他一路唱着来。 潘狄塔 吩咐他可不许唱出粗俗的句子来。(仆人下。) 小丑 瞧不出这班货郎真有点儿本事呢,妹妹。 潘狄塔 是的,好哥哥,我再瞧也不会瞧出什么来的。 奥托里古斯唱歌上。 奥托里古斯 (唱) 白布白,像雪花; 黑纱黑,像乌鸦; 一双手套玫瑰香; 假脸罩住俊脸庞; 琥珀项链玻璃镯, 绣闼生香芳郁郁; 金线帽儿绣肚罩, 买回送与姐儿俏; 烙衣铁棒别针尖, 闺房百宝尽完全; 来买来买快来买, 哥儿不买姐儿怪。 小丑 要不是因为我爱上了毛大姐,你再不用想从我手里骗钱去,可是现在我既然爱她都爱得着了魔,不得不买些丝带手套了。 毛大姐 你曾经答应过买来送给我今天穿戴;但现在还不算太迟。 陶姑儿 他答应你的一定还不止这些哩。 毛大姐 他答应你的,都已经给了你了;也许他给你的比他所答应你的还要多哩,看你好意思说出来。 小丑 难道姑娘家就不讲个礼数吗?穿裤子可以当着大家的脸吗?你们不可以在挤牛奶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或是在灶下悄声地谈说你们的秘密,一定要当着众位客人之前唠叨不停吗?怪不得他们都在那儿交头接耳了。闭住你们的嘴,别再多说一句话吧。 毛大姐 我已经说完了。来,你答应买一条围巾和一双香手套给我的。 小丑 我不曾告诉你我怎样在路上给人掏了钱去吗? 奥托里古斯 真的,先生,外面拐子很多呢;一个人总得小心些才是。 小丑 朋友,你不用担心,在这儿你不会失落什么的。 奥托里古斯 但愿如此,先生;因为我有许多值钱的东西呢。 小丑 你有些什么?山歌吗? 毛大姐 请你买几支;我顶喜欢刻印出来的山歌,因为那样的山歌才一定是真的。 奥托里古斯 这儿是一支调子很悲伤的山歌,里面讲着一个放债人的老婆一胎生下二十只钱袋来,她尽想着吃蛇头和煮烂的虾蟆。 毛大姐 你想这是真的吗? 奥托里古斯 再真没有了,才一个月以前的事呢。 陶姑儿 天保佑我别嫁给一个放债的人! 奥托里古斯 收生婆的名字都在这上头,叫什么造谣言太太的,另外还有五六个在场的奶奶们。我干什么要到处胡说呢? 毛大姐 谢谢你,买了它吧。 小丑 好,把它放在一旁。让我们看还有什么别的歌;别的东西等会儿再买吧。 奥托里古斯 这儿是另外一支歌,讲到有一条鱼在四月八十日星期三这一天在海岸上出现,离水面二十四万呎以上;它便唱着这一支歌打动姑娘们的硬心肠。据说那鱼本来是一个女人,因为不肯跟爱她的人交欢,故而变成一条冷血的鱼。这歌儿十分动人,而且是千真万确的。 陶姑儿 你想那也是真的吗? 奥托里古斯 五个法官调查过这件事,证人多得数不清呢。 小丑 也把它放下来;再来一支看看。 奥托里古斯 这是一支轻松的小调,可是怪可爱的。 毛大姐 让我们买几支轻松的歌儿。 奥托里古斯 这才是非常轻松的歌儿呢,它可以用“两个姑娘争风”这个调子唱。西方一带的姑娘谁都会唱这歌;销路好得很呢,我告诉你们。 毛大姐 我们俩也会唱。要是你也加入唱,你便可以听我们唱得怎样;它是三部合唱。 陶姑儿 我们在一个月之前就学会这个调子了。 奥托里古斯 我可以参加;你们要知道这是我的吃饭本领呢。请唱吧。(三人轮唱。) 奥托里古斯 你去吧,因为我必须走, 到哪里用不着你追究。 陶姑儿 哪里去? 毛大姐 啊!哪里去? 陶姑儿 哪里去? 毛大姐 赌过的咒难道便忘掉,什么秘密该让我知晓? 陶姑儿 让我也到那里去。 毛大姐 你到农场还是到磨坊? 陶姑儿 这两处全不是好地方。 奥托里古斯 都不是。 陶姑儿 咦,都不是? 奥托里古斯 都不是。 陶姑儿 你曾经发誓说你爱我。 毛大姐 你屡次发誓说你爱我。究竟你到哪里去? 小丑 让我们把这个歌儿拣个清静的地方唱完它;我的爸爸跟那两位老爷在讲正经话,咱们别搅扰了他们。来,带着你的东西跟我来吧。两位大姐,你们两人都不会落空。货郎,让我们先发发利市。跟我来,姑娘们。(小丑、陶姑儿、毛大姐同下。) 奥托里古斯 你要大破其钞呢。(唱) 要不要买些儿时新花边? 要不要镶条儿缝上披肩? 我的小娇娇,我的好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