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伦斯 那时候他们是叫您“浪子夏禄”的,老哥。 夏禄 老实说,我什么绰号都被他们叫过;真的,我哪一件事情不会干,而且要干就要干得痛快。那时候一个是我,一个是史泰福郡的小约翰·杜易特,一个是黑乔治·巴恩斯,一个是弗兰西斯·匹克篷,还有一个是考兹华德的威尔·斯奎尔,你在所有的法学院里再也找不出这么四个胡闹的朋友来。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知道什么地方有花姑娘,顶好的几个都是给我们包定了的。现在已经成为约翰爵士的杰克·福斯塔夫,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孩子,在诺福克公爵托马斯·毛勃雷的身边当一名侍童。 赛伦斯 这一位约翰爵士,老哥,就是要到这儿来接洽招兵事情的那个人吗? 夏禄 正是这个约翰爵士,正是他。我看见他在学院门前打破了史谷根的头,那时候他还是个不满这么高的小顽皮鬼哩;就在那一天,我在葛雷学院的后门跟一个卖水果的参孙·斯多克菲希打架。耶稣!耶稣!我从前过的是多么疯狂的日子!多少的老朋友我亲眼看见他们一个个地死了啦! 赛伦斯 我们大家都要跟上去的,老哥。 夏禄 正是,一点不错;对得很,对得很。正像写诗篇的人说的,人生不免一死;大家都要死的。两头好公牛在斯丹福市集上可以卖多少钱? 赛伦斯 不骗您,老哥,我没有到那儿去。 夏禄 死是免不了的。你们贵镇上的老德勃尔现在还活着吗? 赛伦斯 死了,老哥。 夏禄 耶稣!耶稣!死了!他拉得一手好弓;死了!他射得一手好箭。约翰·刚特非常喜欢他,曾经在他头上下过不少赌注。死了!他会在二百四十步以外射中红心,瞧着才叫人佩服哩。二十头母羊现在要卖多少钱? 赛伦斯 要看情形而定,二十头好母羊也许可以值十镑钱。 夏禄 老德勃尔死了吗? 赛伦斯 这儿来了两个人,我想是约翰·福斯塔夫爵士差来的。 巴道夫及另一人上。 巴道夫 早安,两位正直的绅士;请问哪一位是夏禄法官? 夏禄 我就是罗伯特·夏禄,本郡的一个卑微的乡绅,忝任治安法官之职;尊驾有什么见教? 巴道夫 先生,咱们队长向您致意;咱们队长约翰·福斯塔夫爵士,凭着上天起誓,是个善战的绅士,最勇敢的领袖。 夏禄 有劳他的下问。我知道他是一位用哨棒的好手。这位好骑士安好吗?我可以问问他的夫人安好吗? 巴道夫 先生,请您原谅,军人志不在家室。 夏禄 您说得很好,真的,说得很好。“志不在家室!”好得很;真的,那很好;名言佳句,总是值得赞美的。“志不在家室,”这是有出典的,称得起是一句名言。 巴道夫 恕我直言,先生。我这话也是听来的。您管它叫“名言”吗?老实讲,我不懂得什么名言;可是我要凭我的剑证明那是合乎军人身分的话,是很正确的指挥号令的话。“家室”——这就是说,一个人有了家室,或者不妨认为他有了家室,反正怎么都挺好。 夏禄 说得很对。 福斯塔夫上。 夏禄 瞧,好约翰爵士来啦。把您的尊手给我,把您的尊手给我。不说假话,您的脸色很好,一点不显得苍老。欢迎,好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我很高兴看见您安好,好罗伯特·夏禄先生。这一位是修尔卡德先生吧? 夏禄 不,约翰爵士;他是我的表弟赛伦斯,也是我的同僚。 福斯塔夫 好赛伦斯先生,失敬失敬,您作治安工作再好没有。 赛伦斯 贵人光降,欢迎得很。 福斯塔夫 嗳呀!这天气好热,两位先生。你们替我找到五六个壮丁没有? 夏禄 呃,找到了,爵士。您请坐吧。 福斯塔夫 请您让我瞧瞧他们。 夏禄 名单呢?名单呢?名单呢?让我看,让我看,让我看。呣,呣,呣,呣,呣,呣,呣;好。霉老儿劳夫!我叫到谁的名字谁就出来,叫到谁的名字谁就出来。让我看,霉老儿在哪里? 霉老儿 有,老爷。 夏禄 您看怎么样,约翰爵士?一个手脚粗健的汉子;年轻力壮,他的亲友都很靠得住。 福斯塔夫 你的名字就叫霉老儿吗? 霉老儿 正是,回老爷。 福斯塔夫 那么你应该多让人家用用才是。 夏禄 哈哈哈!好极了!真的!不常用的东西容易发霉;妙不可言。您说得真妙,约翰爵士;说得好极了。 福斯塔夫 取了他。 霉老儿 我已经当过几次兵了,您开开恩,放了我吧。我一去之后,再没有人替我的老娘当家干活了,叫她怎么过日子?您不用取我;比我更掮得起枪杆的人多着呢。 福斯塔夫 得啦,吵些什么,霉老儿!你必须去。也该叫你伸伸腿了。 霉老儿 伸伸腿? 夏禄 别闹,家伙,别闹!站在一旁。你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吗?还有几个,约翰爵士,让我看。影子西蒙! 福斯塔夫 好,他可以让我坐着避避太阳。只怕他当起兵来也是冷冰冰的。 夏禄 影子在哪里? 影子 有,老爷。 福斯塔夫 影子,你是什么人的儿子? 影子 我的母亲的儿子,老爷。 福斯塔夫 你的母亲的儿子!那倒还是事实,而且你是你父亲的影子;女人的儿子是男人的影子,实在的情形往往是这样的,儿子不过是一个影子,在他身上找不出他父亲的本质。 夏禄 您喜欢他吗,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影子在夏天很有用处;取了他,因为在我们的兵员册子上,有不少影子充着数哩。 夏禄 肉瘤托马斯! 福斯塔夫 他在哪儿? 肉瘤 有,老爷。 福斯塔夫 你的名字叫肉瘤吗? 肉瘤 是,老爷。 福斯塔夫 你是一个很难看的肉瘤。 夏禄 要不要取他,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不用;队伍里放着像他这样的人,是会有损军容的。 夏禄 哈哈哈!您说得很好,爵士;您说得很好,佩服,佩服。弱汉弗兰西斯! 弱汉 有,老爷。 福斯塔夫 你是做什么生意的,弱汉? 弱汉 女服裁缝,老爷。 夏禄 要不要取他,爵士? 福斯塔夫 也好。可是他要是个男装裁缝,早就自动找上门来了。你会不会在敌人的身上戳满窟窿,正像你在一条女裙上所刺的针孔那么多? 弱汉 我愿意尽我的力,老爷。 福斯塔夫 说得好,好女服裁缝!说得好,勇敢的弱汉!你将要像暴怒的鸽子或是最雄伟的小鼠一般勇猛。把这女服裁缝取了;好,夏禄先生。把他务必取上,夏禄先生。 弱汉 老爷,我希望您也让肉瘤去吧。 福斯塔夫 我希望你是一个男人的裁缝,可以把他修改得像样点儿。现在他带着臭虫的队伍已经上千上万了,哪里还能派作普通士兵呢?就这样算了吧,勇气勃勃的弱汉! 弱汉 好吧,算了,老爷! 福斯塔夫 我领情了,可敬的弱汉。底下该谁了? 夏禄 小公牛彼得! 福斯塔夫 好,让我们瞧瞧小公牛。 小公牛 有,老爷。 福斯塔夫 凭着上帝起誓,好一个汉子!来,把小公牛取了,瞧他会不会叫起来。 小公牛 主啊!我的好队长爷爷—— 福斯塔夫 什么!我们还没有牵着你走,你就叫起来了吗? 小公牛 嗳哟,老爷!我是一个有病的人。 福斯塔夫 你有什么病? 小公牛 一场倒楣的伤风,老爷,还带着咳嗽。就是在国王加冕那天我去打钟的时候得的,老爷。 福斯塔夫 来,你上战场的时候披上一件袍子就得了;我们一定会把你的伤风赶走。我可以想办法叫你的朋友们给你打钟。全都齐了吗? 夏禄 这儿已经比您所需要的数目多两个人了,在我们这儿您只要取四个人就够啦,爵士;所以请您跟我进去用餐吧。 福斯塔夫 来,我愿意进去陪您喝杯酒儿,可是我没有时间等候用餐。我很高兴看见您,真的,夏禄先生。 夏禄 啊,约翰爵士,您还记得我们睡在圣乔治乡下的风车里那一晚吗? 福斯塔夫 别提起那句话了,好夏禄先生,别提起那句话了。 夏禄 哈!那真是一个有趣的晚上。那个琴·耐特渥克姑娘还活着吗? 福斯塔夫 她还活着,夏禄先生。 夏禄 她总是想撵我走,可就是办不到。 福斯塔夫 哦,哦,她老是说她受不了夏禄先生的轻薄。 夏禄 真的,我会逗得她发起怒来。那时候她是一个花姑娘。现在怎么样啦? 福斯塔夫 老了,老了,夏禄先生。 夏禄 哦,她一定老了;她不能不老,她当然要老的;她跟她的前夫生下罗宾的时候,我还没有进克里门学院哩。 赛伦斯 那是五十五年以前的事了。 夏禄 哈!赛伦斯兄弟,你才想不到这位骑士跟我当时所经历过的种种事情哩。哈!约翰爵士,我说得对吗? 福斯塔夫 我们曾经听过半夜的钟声,夏禄先生。 夏禄 正是,正是,正是;真的,约翰爵士,我们曾经听过半夜的钟声。我们的口号是“哼,孩子们!”来,我们用餐去吧;来,我们用餐去吧。耶稣,我们从前过的是些什么日子!来,来。(福斯塔夫、夏禄、赛伦斯同下。) 小公牛 好巴道夫伍长大爷,帮帮忙,我送您这四个十先令的法国克郎。不瞒您说,大爷,我宁愿给人吊死,大爷,也不愿去当兵;虽然拿我自己来说,大爷,我倒是满不在乎的;可是因为想着总有些不大愿意,而且拿我自己来说,我也很想跟我的亲友们住在一块儿;要不然的话,大爷,拿我自己来说,我倒是不大在乎的。 巴道夫 好,站在一旁。 霉老儿 好伍长爷爷,看在我那老娘的面上,帮帮忙吧;我一去以后,再也没有人替她作事了;她年纪这么老,一个人怎么过得了日子?我也送给您四十先令,大爷。 巴道夫 好,站在一旁。 弱汉 凭良心说,我倒并不在乎;死了一次不死第二次,我们谁都欠着上帝一条命。我决不存那种卑劣的心思;死也好,活也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为王上效劳是每一个人的天职;无论如何,今年死了明年总不会再死。 巴道夫 说得好;你是个好汉子。 弱汉 真的,我可不存那种卑劣的心思。 福斯塔夫及二法官重上。 福斯塔夫 来,先生,我应该带哪几个人去? 夏禄 四个,您可以随意选择。 巴道夫 (向福斯塔夫)爵爷,跟您说句话。我已经从霉老儿和小公牛那里拿到三镑钱,他们希望您把他们放走。 福斯塔夫 (向巴道夫)好的。 夏禄 来,约翰爵士,您要哪四个人? 福斯塔夫 您替我选吧。 夏禄 好,那么,霉老儿,小公牛,弱汉,影子。 福斯塔夫 霉老儿,小公牛,你们两人听着:你,霉老儿,好好住在家里,等过了兵役年龄再说吧;你,小公牛,等你长大起来,够得上兵役年龄的时候再来吧;我不要你们。 夏禄 约翰爵士,约翰爵士,您别弄错了;他们是您的最适当的兵丁,我希望您手下都是些最好的汉子。 福斯塔夫 夏禄先生,您要告诉我怎样选择一个兵士吗?我会注意那些粗壮的手脚、结实的肌肉、高大的身材、雄伟的躯干和一副庞然巨物的外表吗?我要的是精神,夏禄先生。这儿是肉瘤,您瞧他的样子多么寒伧;可是他向你攻击起来,就会像锡镴匠的锤子一般敏捷,一来一往,比辘轳上的吊桶还快许多。还有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影子,我要的正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被敌人认作目标,敌人再也瞄不准他,正像他们瞄不准一柄裁纸刀的锋口一般。要是在退却的时候,那么这女服裁缝弱汉逃走起来一定是多么迅速!啊!给我那些瘦弱的人,我不要高大的汉子。拿一杆枪给肉瘤,巴道夫。 巴道夫 拿着,肉瘤,冲上去;这样,这样,这样。 福斯塔夫 来,把你的枪拿好了。嗯,很好,很好,好得很。啊,给我一个瘦小苍老、皱皮秃发的射手,这才是我所需要的。说得好,真的,肉瘤;你是个好家伙,拿着,这是赏给你的六便士。 夏禄 他不懂得拿枪的技术,他的姿势完全不对。我记得我在克里门学院的时候,在迈伦德草场上——那时我在亚瑟王的戏剧里扮演着窦谷纳特爵士——有一个小巧活泼的家伙,他会这样举起他的枪,走到这儿,走到那儿;他会这样冲过去,冲过去,嘴里嚷着“啦嗒嗒,砰!砰!”一下子他又去了,一下子他又来了;我再也看不到像他这样一个家伙。 福斯塔夫 这几个人很不错,夏禄先生。上帝保佑您,赛伦斯先生,我知道您不爱说话,所以也不跟您多说了。再会,两位绅士;我谢谢你们;今晚我还要赶十二哩路呢。巴道夫,把军衣发给这几个兵士。 夏禄 约翰爵士,上帝祝福您,帮助您得胜荣归!上帝赐给我们和平!您回来的时候,请到我们家里来玩玩,重温我们旧日的交情;也许我会跟着您一起上一趟宫廷哩。 福斯塔夫 但愿如此,夏禄先生。 夏禄 好,那么一言为定。上帝保佑您! 福斯塔夫 再会,善良的绅士们!(夏禄、赛伦斯下)巴道夫,带着这些兵士们前进。(巴道夫及新兵等同下)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两个法官收拾一下;我已经看透了这个夏禄法官。主啊,主啊!我们有年纪的人多么容易犯这种说谎的罪恶。这个干瘦的法官一味向我夸称他年轻时候的放荡,每三个字里头就有一个是谎,送到人耳朵里比给土耳其苏丹纳贡还要快。我记得他在克里门学院的时候,他的样子活像一个晚餐以后用干酪削成的人型;要是脱光了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说'下'载'站'),他简直是一根有桠杈的萝卜,上面安着一颗用刀子刻的希奇古怪的头颅。他瘦弱得那样厉害,眼睛近视的人简直瞧不见他的形状。他简直是个饿鬼,可是却像猴子一般贪淫。在时髦的事情上他样样落伍;他把从车夫们嘴里学来的歌曲唱给那些老吃鞭子的婆婆奶奶们听,发誓说那是他所中意的曲子。现在这一柄小丑手里的短剑却做起乡绅来了,他提起约翰·刚特,亲密得好像是他的把兄弟一般;我可以发誓说他只在比武场上见过他一次,而且那时候他因为在司礼官的卫士身边挤来挤去,还被他们打破了头哩。我亲眼看见的,还和约翰·刚特说他尽管瘦也还是赶不上夏禄,因为你可以把他连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说'下'载'站')带身体一起塞进一条鳗鲡皮里;一管高音笛的套子对于他就是一所大厦,一座宫殿;现在他居然有田有地,牛羊成群了。好,要是我万一回来,我要跟他结识结识;我要叫他成为我的点金石。既然大鱼可以吞食小鱼,按照自然界的法则,我想不出为什么我不应该抽他几分油水。让时间安排一切吧,我就言止于此。(下。) 第四幕 第一场 约克郡一森林 约克大主教,毛勃雷、海司丁斯及余人等上。 约克 这座森林叫什么名字? 海司丁斯 这是高尔特里森林,大主教。 约克 各位贵爵,让我们就在这儿站住,打发几个探子去探听我们敌人的数目。 海司丁斯 我们早已叫人探听去了。 约克 那很好。我的共襄大举的朋友和同志们,我必须告诉你们我已经接到诺森伯兰新近寄出的信,那语气十分冷淡,大意是这样说的:他希望他能够征集一支实力强大的军队,亲自带领到我们这儿来;可是这目的并不能达到,所以他已经退避到苏格兰去,在那里待机而动;最后他诚心祈祷我们能够突破一切危险和敌人的可怕的阻力,实现我们的企图。 毛勃雷 这样说来,我们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已经堕地而化为粉碎了。 一使者上。 海司丁斯 现在你有什么消息? 使者 在这森林之西不满一哩路以外,军容严整的敌人正在向前推进;根据他们全军所占有的地面计算,我推测他们的人数大约在三万左右。 毛勃雷 那正是我们所估计的数目。让我们迅速前进,和他们在战场上相见。 威斯摩兰上。 约克 哪一位高贵的使臣访问我们来了? 毛勃雷 我想那是威斯摩兰伯爵。 威斯摩兰 我们的主帅兰开斯特公爵约翰王子敬问你们各位安好。 约克 威斯摩兰伯爵,请您和平地告诉我们您的来意。 威斯摩兰 那么,大主教,我要把您作为我的发言的主要的对象。要是叛乱不脱它的本色,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暴动,在少数嗜杀好乱的少年领导之下,获得那些无赖贱民的拥护;要是它果然以这一种适合于它的本性的面目出现,那么您,可尊敬的神父,以及这几位尊贵的勋爵,决不会厕身于他们的行列,用你们的荣誉替卑劣残暴的叛徒丑类张目。您,大主教,您的职位是借着国内的和平而确立的,您的鬚髯曾经为和平所吹拂,您的学问文章都是受着和平的甄陶,您的白袍象征着纯洁、圣灵与和平的精神,为什么您现在停止您的优美的和平的宣讲,高呼着粗暴喧嚣的战争的口号,把经典换了甲胄,把墨水换了鲜血,把短笔换了长枪,把神圣的辩舌化成了战场上的号角? 约克 为什么我要采取这样的行动?这是您对我所发的疑问。我的简单的答案是这样的:我们都是害着重病的人;过度的宴乐和荒淫已经使我们遍身像火烧一般发热,我们必须因此而流血;我们的前王理查就是因为染上这一种疾病而不治身亡的。可是,我的最尊贵的威斯摩兰伯爵,我并不以一个医生自任,虽然我现在置身在这些战士们的中间,我并不愿做一个和平的敌人;我的意思不过是暂时借可怖的战争为手段,强迫被无度的纵乐所糜烂的身心得到一些合理的节制,对那开始扼止我们生命活力的障碍作一番彻底的扫除。再听我说得明白一些:我曾经仔细衡量过我们的武力所能造成的损害和我们自己所身受的损害,发现我们的怨愤比我们的过失更重。我们看见时势的潮流奔赴着哪一个方向,在环境的强力的挟持之下,我们不得不适应大势,离开我们平静安谧的本位。我们已经把我们的不满列为条款;在适当的时间,我们将要把它们公开宣布。这些条款在很久以前,我们曾想呈递给国王,但多方祈求仍不能邀蒙接受。当我们受到侮辱损害,准备申诉我们的怨苦的时候,我们总不能得到面谒国王的机会,而那些阻止我们看见他的人,也正就是给我们最大的侮辱与损害的人。新近过去的危机——它的用血写成的记忆还留着鲜明的印象,——以及当前每一分钟所呈现的险象,使我们穿起了这些不合身的武装;我们不是要破坏和平,而是要确立一个名实相符的真正和平。 威斯摩兰 你们的请求什么时候曾经遭到拒绝?王上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哪一个贵族曾经把你们排挤倾轧,使你们不得不用神圣的钤印,盖在这一本非法流血的叛逆的书册上,把暴动的残酷的锋刃当作了伸张正义的工具? 约克 我要解除我的同胞民众在他们自己家国之内所忍受的痛苦与迫害。 威斯摩兰 这一种拯救是不需要的,而且那也不是您的责任。 毛勃雷 这是他,也是我们大家的责任,因为我们都是亲身感觉到往日的创伤,而现今的局面又在用高压的手段剥夺我们每个人的荣誉。 威斯摩兰 啊!我的好毛勃雷勋爵,您只要把这时代中所发生的种种不幸解释为事实上不可避免的结果,您就会说,您所受到的伤害,都是时势所造成,不是国王给与您的。可是照我看来,无论对于王上或是对于当前的时势,您个人都没有任何可以抱怨的理由。您的高贵而遗念尚新的令尊诺福克公爵的采地,不是已经全部归还您了吗? 毛勃雷 我的父亲从来不曾丧失过他的尊荣,有什么必须在我身上恢复的?当初先王对他十分爱重,可是为了不得已的原因把他放逐;那时哈利·波林勃洛克和他都已经跃马横枪,顶盔披甲,他们的眼睛里放射着火光,高声吹响的喇叭催召他们交锋,什么都不能阻止我的父亲把枪尖刺进波林勃洛克的胸中;啊!就在那时候,先王掷下了他的御杖,他自己的生命也就在这一掷之中轻轻断送;他不但抛掷了自己的生命,无数的生命也相继在波林勃洛克的暴力之下成为牺牲。 威斯摩兰 毛勃雷勋爵,您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海瑞福德公爵当时在英国是被认为最勇敢的骑士的,谁知道那时候命运会向什么人微笑?可是即使令尊在那次决斗中得到胜利,他也决不能把他的胜利带出科文特里以外去;因为全国人民都要一致向他怒斥,他们虔诚的祈祷和爱戴的忠诚,完全倾注在海瑞福德的身上,他受到人民的崇拜和祝福远过于那时的国王。可是这些都是题外闲文,和我此来的使命无涉。我奉我们高贵的主帅之命,到这儿来询问你们有什么愤懑不平;他叫我告诉你们,他准备当面接见你们,要是你们的要求在他看来是正当的,他愿意给你们满足,一切敌意的芥蒂都可以置之不问。 毛勃雷 这是他被迫向我们提出的建议,只是出于一时的权谋,并没有真实的诚意。 威斯摩兰 毛勃雷,你抱着这样的见解,未免太过于自负了。这一个建议是出于慈悲的仁心,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提出的,瞧!你们一眼望去,就可以看见我们的大军,凭着我的荣誉发誓,他们都抱着无限的自信,决不会让一丝恐惧的念头进入他们的心中。我们的队伍里拥有着比你们更多的知名人物,我们的兵士受过比你们更完善的训练,我们的甲胄和你们同样坚固,我们的名义是堂堂正正的,那么为什么我们的勇气会不及你们呢?不要说我们是因被迫而向你们提出这样的建议。 毛勃雷 好,我们拒绝谈判,这是我的意思。 威斯摩兰 那不过表明你们罪恶昭彰,因为理屈词穷,才会这样一意孤行。 海司丁斯 约翰王子是不是有充分的权力,可以代表他的父亲对我们所提的条件作完全的决定? 威斯摩兰 凭着主将的身分,他当然有这样的权力。我奇怪您竟会发出这样琐细的问题。 约克 那么,威斯摩兰伯爵,就烦您把这张单子带去,那上面载明着我们全体的怨愤。照着我们在这儿所提出的每一个条款,给我们适当的补偿;凡是参加我们这次行动的全体人员,不论以往现在,必须用确切可靠的形式,赦免他们的罪名;把我们的愿望立刻付之实行,我们就会重新归返臣下恭顺的本位,集合我们的力量,确保永久的和平。 威斯摩兰 我就把这单子拿去给主将看。请各位大人当着我们两军的阵前跟我们相会;但愿上帝帮助我们缔结和平,否则我们必须用武力解决彼此的争端。 约克 伯爵,我们一定出场就是了。(威斯摩兰下。) 毛勃雷 我的心头有一种感觉告诉我,我们的和平条件是不能成立的。 海司丁斯 那您不用担心;要是我们能够在我们所坚持的那种范围广大的条件上缔结和平,并且努力坚持它们的实现,我们的和平一定可以像山岩一般坚固。 毛勃雷 是的,可是我们决不会得到信任;今后一切无聊的挑拨和借端寻衅的指控都会使国王回忆起这次事件。即使我们是为王室而殉身的忠臣义士,在暴风的簸扬之下,我们的谷粒和糠粃将要不分轻重,善恶将要混淆无别。 约克 不,不,大人。注意这一点:国王已经厌倦于这种吹毛求疵的责难,他发现杀死一个他所疑虑的人,反而在活人中间树立了两个更大的敌人;所以他要扫除一切芥蒂,免得不快的记忆揭起他失败的创伤;因为他充分明白他不能凭着一时的猜疑,把国内的敌对势力根除净尽;他的敌人和他的友人是固结而不可分的,拔去一个敌人,也就是使一个友人离心。正像一个被他的凶悍的妻子所激怒的丈夫一样,当他正要动手打她的时候,她却把他的婴孩高高举起,使他不能不存着投鼠忌器的戒心。 海司丁斯 而且,国王最近因为诛锄异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现在已经连惩罚的工具都没有了;正像一头失去爪牙的雄狮,不再有扑人的能力。 约克 您说得很对;所以放心吧,我的好司礼大人,要是我们现在能够取得我们满意的补偿,我们的和平一定会像一条重新接合的断肢折臂,因为经过一度的折断而长得格外坚韧。 毛勃雷 但愿如此。威斯摩兰伯爵回来了。 威斯摩兰重上。 威斯摩兰 王子就在附近专候大驾,请大主教在两军阵地之间和他会面。 毛勃雷 那么凭着上帝的名义,约克大主教,您就去吧。 约克 请阁下先生去向王子殿下致意,我们就来了。(各下。) 第二场 森林的另一部分 毛勃雷、约克大主教、海司丁斯及余人等自一方上;约翰·兰开斯特、威斯摩兰、将校及侍从等自另一方上。 兰开斯特 久违了,毛勃雷贤卿;你好,善良的大主教?你好,海司丁斯勋爵?祝各位日安!约克大主教,当你的信徒们听见钟声的呼召,围绕在你的周围,虔诚地倾听你宣讲经文的时候,谁不敬仰你是一个道高德重的圣徒?现在你却在这儿变成一个武装的战士,用鼓声激励一群乌合的叛徒,把《圣经》换了宝剑,把生命换了死亡,这和你的身分未免太不相称了。那高坐在一个君王的心灵深处,仰沐着他的眷宠的阳光的人,要是一旦和他的君王翻脸为仇,唉!凭借他那种尊荣的地位,他会造成多大的祸乱。对于你,大主教,情形正是这样。谁不曾听人说起你是多么深通上帝的经典?对于我们,你就是上帝的发言人,是用天堂的神圣庄严开启我们愚蒙的导师。啊!谁能相信你竟会误用你的崇高的地位,像一个奸伪的宠人惯窃他君王的名义一般,把上天的意旨作为非法横行的借口?你凭着一副假装对于上帝的热烈的信心,已经煽动了上帝的代理人——我的父亲——的臣民,驱使他们到这儿来破坏上帝和他们的君王的和平。 约克 我的好兰开斯特公爵,我不是到这儿来破坏你父亲的和平;可是我已经对威斯摩兰伯爵说过了,这一种颠倒混乱的时势,使我们为了图谋自身的安全起见,不得不集合群力,采取这种非常的行动。我已经把我们的种种不满,也就是酿成这次战事的原因,开列条款,送给殿下看过了,它们都是曾经被朝廷所蔑视不顾的;要是我们正当的要求能够邀蒙接受,这一场战祸就可以消弭于无形,我们将要回复我们臣下的常道,克尽我们忠诚服从的天职。 毛勃雷 要不然的话,我们准备一试我们的命运,不惜牺牲到最后一人。 海司丁斯 即使我们这一次失败了,我们的后继者将要为了贯彻我们的初衷而再接再厉;他们失败了,他们的后继者仍然会追踪他们而崛起;英国民族一天存在,这一场祸乱一天不会终止,我们的子子孙孙将要继续为我们的权利而力争。 兰开斯特 你这种见解太浅薄了,海司丁斯,未来的演变决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样。 威斯摩兰 请殿下直接答复他们,您对于他们的条件有什么意见。 兰开斯特 它们都很使我满意;凭着我的血统的荣誉起誓,我的父亲是受人误会了的,他的左右滥窃威权,曲解上意,才会造成这样不幸的后果。大主教,你们的不满将要立刻设法补偿;凭着我的荣誉起誓,它们一定会得到补偿。要是这可以使你们认为满意,就请把你们的士卒各自遣还乡里,我们也准备采取同样的措置;在这儿两军之间,让我们杯酒言欢,互相拥抱,使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留下我们复归和好的印象,高高兴兴地回到他们的家里去。 约克 我信任殿下向我们提出的尊贵的诺言。 兰开斯特 我已经答应了你们,决不食言。这一杯酒敬祝阁下健康! 海司丁斯 (向一将佐)去,队长,把这和平的消息传告全军;让他们领到饷银,各自回家;我知道他们听见了一定非常高兴。快去,队长。(将佐下。) 约克 这一杯酒祝尊贵的威斯摩兰伯爵健康! 威斯摩兰 我还敬阁下这一杯;要是您知道我曾经受了多少辛苦,造成这一次和平,您一定会放怀痛饮;可是我对于您的倾慕之诚,今后可以不用掩饰地向您表白出来了。 约克 我诚心感佩您的厚意。 威斯摩兰 辱蒙见信,欣愧交并。我的善良的表弟毛勃雷勋爵,祝您健康! 毛勃雷 您现在祝我健康,真是适当其时;因为我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起来。 约克 人们在遭逢恶运以前,总是兴高采烈;喜事临头的时候,反而感觉到郁郁不快。 威斯摩兰 所以高兴起来吧,老弟;因为突然而至的悲哀,正是喜事临头的预兆。 约克 相信我,我的精神上非常愉快。 毛勃雷 照您自己的话说来,这就是不祥之兆了。(内欢呼声。) 兰开斯特 和平的消息已经宣布;听,他们多么热烈地欢呼着! 毛勃雷 在胜利以后,这样的呼声才是快乐的。 约克 和平本身就是一种胜利,因为双方都是光荣的屈服者,可是谁也不曾失败。 兰开斯特 去,贵爵,把我们的军队也遣散了。(威斯摩兰下)大主教,如果你同意,我想叫双方军队从这里开过,我们也好看一看贵军的阵容。 约克 去,好海司丁斯勋爵,在他们没有解散以前,叫他们排齐队伍,巡行一周。(海司丁斯下。) 兰开斯特 各位大人,我相信我们今晚可以在一处安顿了。 威斯摩兰重上。 兰开斯特 贤卿,为什么我们的军队站住不动? 威斯摩兰 那些军官们因为奉殿下的命令坚守阵地,必须听到殿下亲口宣谕,才敢离开。 兰开斯特 他们知道他们的本分。 海司丁斯重上。 海司丁斯 大主教,我们的军队早已解散了;像一群松了轭的小牛,他们向东西南北四散奔走;又像一队放了学的儿童,回家的回家去了,玩耍的玩耍去了,走得一个也不剩。 威斯摩兰 好消息,海司丁斯勋爵;为了你叛国的重罪,反贼,我逮捕你;还有你,大主教阁下,你,毛勃雷勋爵,你们都是叛逆要犯,我把你们两人一起逮捕。 毛勃雷 这是正大光明的手段吗? 威斯摩兰 你们这一伙人的集合是正大光明的吗? 约克 你愿意这样毁弃你的信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