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四个?你刚才说只有两个。 福斯塔夫 四个,哈尔,我对你说四个。 波因斯 嗯,嗯,他是说四个。 福斯塔夫 这四个人迎头跑来,向我全力进攻。我不费吹灰之力,把我的盾牌这么一挡,他们七个剑头便一齐钉住在盾牌上了。 亲王 七个?咦,刚才还只有四个哩。 福斯塔夫 都是穿麻衣的。 波因斯 嗯,四个穿麻衣的人。 福斯塔夫 凭着这些剑柄起誓,他们一共有七个,否则我就是个坏人。 亲王 让他去吧;等一会儿我们还要听到更多的人数哩。 福斯塔夫 你在听我吗,哈尔? 亲王 嗯,杰克,我正在全神贯注,洗耳恭听。 福斯塔夫 很好,因为这是值得一听的。我刚才告诉你的这九个穿麻衣的人—— 亲王 好,又添了两个了。 福斯塔夫 他们的剑头已经折断—— 波因斯 裤子就掉下来了。 福斯塔夫 开始向后退却;可是我紧紧跟着他们,拳脚交加,一下子这十一个人中间就有七个人倒在地上。 亲王 嗳哟,奇事奇事!两个穿麻衣的人,摇身一变就变成十一个了。 福斯塔夫 可是偏偏魔鬼跟我捣蛋,三个穿草绿色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说'下'载'站')的杂种从我的背后跑了过来,向我举刀猛刺;那时候天是这样的黑,哈尔,简直瞧不见你自己的手。 亲王 这些荒唐怪诞的谎话,正像只手掩不住一座大山一样,谁也骗不了的。嘿,你这头脑里塞满泥土的胖家伙,你这糊涂的傻瓜,你这下流龌龊、脂油蒙住了心窍的东西—— 福斯塔夫 什么,你疯了吗?你疯了吗?事实不就是事实吗? 亲王 嘿,既然天色黑得瞧不见你自己的手,你怎么知道这些人穿的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说'下'载'站')是草绿色的?来,告诉我们你的理由。你还有什么话说? 波因斯 来,你的理由,杰克,你的理由。 福斯塔夫 什么,这是可以强迫的吗?他妈的!即使你们把我双手反绑吊起来,或是用全世界所有的刑具拷问我,你们也不能从我的嘴里逼出一个理由来。强迫我给你们一个理由!即使理由多得像乌莓子一样,我也不愿在人家的强迫之下给他一个理由。 亲王 我不愿再负这蒙蔽事实的罪名了;这满脸红光的懦夫,这睡破床垫、坐断马背的家伙,这庞大的肉山—— 福斯塔夫 他妈的!你这饿鬼,你这小妖精的皮,你这干牛舌,你这干了的公牛鸡巴,你这干瘪的腌鱼!啊!我简直说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你这裁缝的码尺,你这刀鞘,你这弓袋,你这倒插的锈剑—— 亲王 好,休息一会儿再说下去吧;等你搬完了这些下贱的比喻以后,听我说这么几句话。 波因斯 听着,杰克。 亲王 我们两人看见你们四人袭击四个旅客,看见你们把他们捆了,夺下他们的银钱。现在听着,几句简单的话,就可以把你驳倒。那时我们两人就向你们攻击,不消一声吆喝,你们早已吓得抛下了赃物,让我们把它拿去;原赃就在这屋子里,尽可当面验明。福斯塔夫,你抱着你的大肚子跑得才快呢,你还高呼饶命,边走边叫,听着就像一条小公牛似的。好一个不要脸的奴才,自己把剑砍了几个缺口,却说是跟人家激战砍坏了的!现在你还有什么鬼话,什么巧计,什么藏身的地窟,可以替你遮盖这场公开的羞辱吗? 波因斯 来,让我们听听吧,杰克;你现在还有什么鬼话? 福斯塔夫 上帝在上,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们。嗨,你们听着,列位朋友们,我是什么人,胆敢杀死当今的亲王?难道我可以向金枝玉叶的亲王行刺吗?嘿,你知道我是像赫刺克勒斯一般勇敢的;可是本能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勇气;狮子无论怎样凶狠,也不敢碰伤一个堂堂的亲王。本能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是因为激于本能而成为一个懦夫的。我将要把这一回事情终身引为自豪,并且因此而格外看重你;我是一头勇敢的狮子,你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王子。可是,上帝在上,孩子们,我很高兴钱在你们的手里。喂,老板娘,好生看守门户;今晚不要睡觉,明天一早祈祷。好人儿们,孩子们,哥儿们,心如金石的兄弟们,愿你们被人称誉为世间最有义气的朋友!怎样?咱们要不要乐一乐?要不要串演一出即景的戏剧? 亲王 很好,就把你的逃走作为主题吧。 福斯塔夫 啊!哈尔,要是你爱我的话,别提起那件事了! 快嘴桂嫂上。 桂嫂 耶稣啊!我的亲王爷! 亲王 啊,我的店主太太!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桂嫂 呃,我的爷,有一位宫里来的老爷等在门口,要见您说话;他说是您的父王叫他来的。 亲王 你就尊他一声老太爷,叫他回到我的娘亲那儿去吧。 福斯塔夫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桂嫂 一个老头儿。 福斯塔夫 老人家半夜里从床上爬起来干么呢?要不要我去回答他? 亲王 谢谢你,杰克,你去吧。 福斯塔夫 我要叫他滚回去。(下。) 亲王 列位,凭着圣母起誓,你们打得很好;你也打得不错,皮多;你也打得不错,巴道夫。你们全都是狮子,因为本能的冲动而逃走;你们是不愿意碰伤一位堂堂的王子的。呸!呸! 巴道夫 不瞒您说,我因为看见别人逃走,所以也跟着逃走了。 亲王 现在老实告诉我,福斯塔夫的剑怎么会有这许多缺口? 皮多 他用他的刀子把它砍成这个样儿;他说他要发漫天的大誓,把真理撵出英国,非得让您相信它是在激战中砍坏了的不可;他还劝我们学他的样子哩。 巴道夫 是的,他又叫我们用尖叶草把我们的鼻子擦出血来,涂在我们的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说'下'载'站')上,发誓说那是勇士的热血。我已经七年没有干这种把戏了;听见他这套鬼花样,我的脸也红啦。 亲王 啊,混蛋!你在十八年前偷了一杯酒喝,被人当场捉住,从此以后,你的脸就一直是红的。你又有火性又有剑,可是你却临阵逃走,这是为了哪一种本能? 巴道夫 (指己脸)殿下,您看见这些流星似的火点儿吗? 亲王 我看见。 巴道夫 您想它们表示着什么? 亲王 热辣辣的情欲,冷冰冰的钱袋。 巴道夫 殿下,照理说来,它应该表示一副躁急的脾气。 亲王 不,照理说来,它应该表示一条绞刑的绳索。 福斯塔夫重上。 亲王 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杰克来了——啊,我的亲爱的法螺博士!杰克,你已经有多少时候看不见你自己的膝盖了? 福斯塔夫 我自己的膝盖!我在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哈尔,我的腰身还没有鹰爪那么粗;我可以钻进套在无论哪一个县佐的大拇指上的指环里去。都是那些该死的叹息忧伤,把一个人吹得像气泡似的膨胀起来!外边消息不大好;刚才来的是约翰·勃莱西爵士,奉着你父亲的命令,叫你明天早上进宫去。那北方的疯子潘西,还有那个曾经用手杖敲过亚迈蒙④的足胫、和路锡福的妻子通奸、凭着一柄弯斧叫魔鬼向他宣誓尽忠的威尔士人——该死的,你们叫他什么名字? 波因斯 奥温·葛兰道厄。 福斯塔夫 奥温,奥温,正是他;还有他的女婿摩提默和诺森伯兰那老头儿;还有那个能够骑马奔上悬崖、矫健的苏格兰英雄魁首道格拉斯。 亲王 他能够在跃马疾奔的时候,用他的手枪打死一只飞着的麻雀。 福斯塔夫 你说得正是。 亲王 可是那麻雀并没有被他打中。 福斯塔夫 哦,那家伙有种;他不会见了敌人奔走。 亲王 咦,那么你为什么刚才还称赞他奔走的本领了不得呢? 福斯塔夫 我说的是他骑在马上的时候,你这呆鸟!可是下了马他就会站住了一步也不动。 亲王 不然,杰克,他也得看本能。 福斯塔夫 我承认:他也得看本能。好,他也在那里,还有一个叫做摩代克的,和一千个其余的蓝帽骑士。华斯特已经在今晚溜走!你父亲听见这消息,急得胡须都白了。现在你可以收买土地,像买一条臭青鱼一般便宜。 亲王 啊,那么今年要是有一个炎热的六月,而且这场内战还要继续下去的话,看来我们可以把处女的贞操整百地收买过来,像人家买钉子一般了。 福斯塔夫 真的,孩子,你说得对;咱们在那方面倒可以做一笔很好的生意,可是告诉我,哈尔,你是不是怕得厉害呢?你是当今的亲王,这世上还能有像那煞神道格拉斯、恶鬼潘西和妖魔葛兰道厄那样的三个敌人吗?你是不是怕得厉害,听了这样的消息,你的全身的血都会跳动起来呢? 亲王 一点不,真的;我没有像你那样的本能。 福斯塔夫 好,你明儿见了你父亲,免不了要挨一顿臭骂;要是你爱我的话,还是练习练习怎样回答吧。 亲王 你就权充我的父亲,向我查问我的生活情形。 福斯塔夫 我充你的父亲?很好。这一张椅子算是我的宝座,这一把剑算是我的御杖,这一个垫子算是我的王冠。 亲王 你的宝座是一张折凳,你的黄金的御杖是一柄铅剑,你的富丽的王冠是一个寒伧的秃顶! 福斯塔夫 好,要是你还有几分天良的话,现在你将要被感动了。给我一杯酒,让我的眼睛红红的,人家看了会以为我流过眼泪;因为我讲话的时候必须充满情感。(饮酒)我就用《坎拜西斯王》的那种腔调。 亲王 好,我在这儿下跪了。(行礼。) 福斯塔夫 听我的话。各位贵爵,站在一旁。 桂嫂 耶稣啊!这才好玩呢! 福斯塔夫 不要哭,亲爱的王后,因为流泪是徒然的。 桂嫂 天父啊!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 福斯塔夫 为了上帝的缘故,各位贤卿,请把我的悲哀的王后护送回宫,因为眼泪已经遮住她的眼睛的水门了。 桂嫂 耶稣啊!他扮演得活像那些走江湖的戏子。 福斯塔夫 别闹,好酒壶儿!别闹,老白干!哈利,我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消磨你的光阴,更不知道有些什么人跟你作伴。虽然紫菀草越被人践踏越长得快,可是青春越是浪费,越容易消失。你是我的儿子,这不但你的母亲这么说,我也这么相信;可是最重要的证据,却是你眼睛里有一股狡狯的神气,还有你那垂着下唇的那股傻样子。既然你是我的儿子,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你做了我的儿子,却要受人家这样指摘?天上光明的太阳会不会变成一个游手好闲之徒,吃起乌莓子来?这是一个不必问的问题。英格兰的亲王会不会做贼,偷起人家的钱袋来?这是一个值得问的问题。有一件东西,哈利,是你常常听到的,说起来大家都知道,它的名字叫做沥青;这沥青据古代著作家们说,一沾上身就会留下揩不掉的污点;你所来往的那帮朋友也是这样。哈利,现在我对你说话,不是喝醉了酒,而是流着眼泪,不是抱着快乐的情绪,而是怀着满腹的悲哀,不是口头的空言,而是内心的忧愁的流露。可是我常常注意到在你的伴侣之中,有一个很有德行的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亲王 请问陛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福斯塔夫 这人长得仪表堂堂,体格魁梧,是个胖胖的汉子;他有一副愉快的容貌,一双有趣的眼睛和一种非常高贵的神采;我想他的年纪约摸有五十来岁,或许快要近六十了;现在我记起来啦,他的名字叫做福斯塔夫。要是那个人也会干那些荒淫放荡的事,那除非是我看错了人,因为,哈利,我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有德之人。是什么树就会结什么果子,我可以断然说一句,那福斯塔夫是有德行的,你应该跟他多多来往,不要再跟其余的人在一起胡闹。现在告诉我,你这不肖的奴才,告诉我,这一个月来你在什么地方? 亲王 你说得像一个国王吗?现在你来代表我,让我扮演我的父亲吧。 福斯塔夫 你要把我废黜吗?要是你在言语之间,能够及得上我一半的庄重严肃,我愿意让你把我像一只兔子般倒挂起来。 亲王 好,我在这儿坐下了。 福斯塔夫 我在这儿站着。各位,请你们评判评判。 亲王 喂,哈利!你从什么地方来? 福斯塔夫 启禀父王,我从依斯特溪泊来。 亲王 我听到许多人对你啧啧不满的怨言。 福斯塔夫 他妈的!陛下,他们都是胡说八道。嘿,我扮演年轻的亲王准保叫你拍手称好! 亲王 你开口就骂人吗,没有礼貌的孩子?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见我的面。你全然野得不成样子啦;一个魔鬼扮成一个胖老头儿的样子迷住了你;一只人形的大酒桶做了你的伴侣。为什么你要结交那个充满着怪癖的箱子,那个塞满着兽性的柜子,那个水肿的脓包,那个庞大的酒囊,那个堆叠着脏腑的衣袋,那头肚子里填着腊肠的烤牛,那个道貌岸然的恶徒,那个须发苍苍的罪人,那个无赖的老头儿,那个空口说白话的老家伙?他除了辨别酒味和喝酒以外,还有什么擅长的本领?除了用刀子割鸡、把它塞进嘴里去以外,还会干什么精明灵巧的事情?除了奸谋诡计以外,他有些什么聪明?除了为非作歹以外,他有些什么计谋?他干的哪一件不是坏事?哪一件会是好事? 福斯塔夫 我希望陛下让我知道您的意思;陛下说的是什么人? 亲王 那邪恶而可憎的诱惑青年的福斯塔夫,那白须的老撒旦。 福斯塔夫 陛下,这个人我认识。 亲王 我知道你认识。 福斯塔夫 可是要是说他比我自己有更多的坏处,那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他老了,这是一件值得惋惜的事情,他的白发可以为他证明,可是恕我这么说,谁要是说他是个放荡的淫棍,那我是要全然否认的。如其喝几杯搀糖的甜酒算是一件过失,愿上帝拯救罪人!如其老年人寻欢作乐是一件罪恶,那么我所认识的许多老人家都要下地狱了;如其胖子是应该被人憎恶的,那么法老王的瘦牛才是应该被人喜爱的了。不,我的好陛下;撵走皮多,撵走巴道夫,撵走波因斯;可是讲到可爱的杰克·福斯塔夫,善良的杰克·福斯塔夫,忠实的杰克·福斯塔夫,勇敢的杰克·福斯塔夫,老当益壮的杰克·福斯塔夫,千万不要让他离开你的哈利的身边;撵走了肥胖的杰克,就是撵走了整个的世界。 亲王 我偏要撵走他。(敲门声。桂嫂、弗兰西斯、巴道夫同下。) 巴道夫疾奔堂上。 巴道夫 啊!殿下,殿下,郡吏带着一队恶狠狠的警士到了门口了。 福斯塔夫 滚出去,你这混蛋!把咱们的戏演下去;我还有许多替那福斯塔夫辩护的话要说哩。 快嘴桂嫂重上。 桂嫂 耶稣啊!我的爷,我的爷! 亲王 嗨,嗨!魔鬼腾空而来。什么事情? 桂嫂 郡吏和全队警士都在门口,他们要到这屋子里来搜查。我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福斯塔夫 你听见吗,哈尔?再不要把一块真金叫做赝物。你根本是个疯子,虽然外表上瞧不出来。 亲王 你就是没有本能,也是个天生的懦夫。 福斯塔夫 我否认你的论点。要是你愿意拒绝那郡吏,很好;不然的话,就让他进来吧。要是我坐在囚车里,比不上别人神气,那我就是白活了这一辈子。我希望早一点让一根绳子把我绞死,不要落在别人后面才好。 亲王 去,躲在那帏幕的背后;其余的人都到楼上去。现在,我的朋友们,装出一副正直的面孔和一颗无罪的良心来。 福斯塔夫 这两件东西我本来都有;可是它们现在已经寿终正寝了,所以我只好躲藏一下。(除亲王及皮多外均下。) 亲王 叫郡吏进来。 郡吏及脚夫上。 亲王 啊,郡吏先生,你有什么赐教? 郡吏 殿下,我先要请您原谅。外边有一群人追捕逃犯,看见他们走进这家酒店。 亲王 你们要捉些什么人? 郡吏 回殿下的话,其中有一个人是大家熟悉的,一个大胖子。 脚夫 肥得像一块牛油。 亲王 我可以确实告诉你,这个人不在这儿,因为我自己刚才叫他干一件事情去了。郡吏先生,我愿意向你担保,明天午餐的时候,我一定叫他来见你或是无论什么人,答复人家控告他的罪名。现在我要请你离开这屋子。 郡吏 是,殿下。有两位绅士在这件盗案里失去三百个马克。 亲王 也许有这样的事。要是他果然抢劫了这些人的钱,当然要依法惩办的。再见。 郡吏 晚安,殿下。 亲王 我想现在已经是早上了,是不是? 郡吏 真的,殿下,我想现在有两点钟了。(郡吏及脚夫下。) 亲王 这老滑头就跟圣保罗大教堂一样,没有人不知道。去,叫他出来。 皮多 福斯塔夫!嗳哟!他在帏幕后面睡熟了,像一匹马一般打着鼾呢。 亲王 听,他的呼吸多么沉重。搜搜他衣袋里有些什么东西。(皮多搜福斯塔夫衣袋,得若干纸片)你找到些什么? 皮多 只有一些纸片,殿下。 亲王 让我看看上面写些什么话。你读给我听。 皮多 付阉鸡一只 二先令二便士 付酱油 四便士 付白葡萄酒二加仑 五先令八便士 付晚餐后鱼、酒 二先令六便士 付面包 半便士 亲王 啊,该死!只有半便士的面包,却要灌下这许多的酒!其余的你替他保藏起来,我们有机会再读吧。让他就在那儿睡到天亮。我一早就要到宫里去。我们大家都要参加战争,你将要得到一个很光荣的地位。这胖家伙我要设法叫他带领一队步兵;我知道二百几十哩路程的行军,准会把他累死的。这笔钱将要加利归还原主。明天早一点来见我;现在再会吧,皮多。 皮多 再会,我的好殿下。(各下。) 第三幕 第一场 班谷。副主教府中一室 霍茨波、华斯特、摩提默及葛兰道厄上。 摩提默 前途大可乐观,我们的同盟者都是可靠的,在这举事之初,就充满了成功的朕兆。 霍茨波 摩提默伯爵,葛兰道厄姻丈,你们都请坐下来;华斯特叔父,您也请坐。该死!我又忘记把地图带了来。 葛兰道厄 不,这儿有。请坐,潘西贤侄,请坐。兰开斯特每次提起您那霍茨波的雄名的时候,总是面无人色,长叹一声,希望您早早归天。 霍茨波 他每次听见人家说起奥温·葛兰道厄的时候,就希望您落下地狱。 葛兰道厄 这也怪不得他;在我诞生的时候,天空中充满了一团团的火块,像灯笼火把似的照耀得满天通红;我一下母胎,大地的庞大的基座就像懦夫似的战栗起来。 霍茨波 要是令堂的猫在那时候生产小猫,这现象也同样会发生的,即使世上从来不曾有您这样一个人。 葛兰道厄 我说在我诞生的时候,大地都战栗了。 霍茨波 要是您以为大地是因为惧怕您而战栗的,那么我就要说它的意见并不跟我一致。 葛兰道厄 满天烧着火,大地吓得发抖。 霍茨波 啊!那么大地是因为看见天上着了火而颤栗的,不是因为害怕您的诞生。失去常态的大自然,往往会发生奇异的变化;有时怀孕的大地因为顽劣的风儿在她的腹内作怪,像疝痛一般转侧不宁;那风儿只顾自己的解放,把大地老母拚命摇撼,尖塔和高楼都在它的威力之下纷纷倒塌。在您诞生的时候,我们的老祖母大地多半正在害着这种怪病,所以痛苦得颤栗起来。 葛兰道厄 贤侄,别人要是把我这样顶撞,我是万万不能容忍的。让我再告诉你一次,在我诞生的时候,天空中充满了一团团的火块,出羊从山上逃了下来,牛群发出奇异的叫声,争先恐后地向田野奔窜。这些异像都表明我是非常的人物;我的一生的经历也可以显出我不是一个碌碌的庸才。在那撞击着英格兰、苏格兰和威尔士海岸的怒涛的环抱之中,哪一个人曾经做过我的老师,教我念过一本书?我的神奇而艰深的法术,哪一个妇人的儿子能够追步我的后尘? 霍茨波 我想您的威尔士话讲得比谁都好。就要吃饭去了。 摩提默 得啦,潘西贤弟!不要激得他发起疯来。 葛兰道厄 我可以召唤地下的幽魂。 霍茨波 啊,这我也会,什么人都会;可是您召唤它们的时候,它们果然会应召而来吗? 葛兰道厄 嘿,老侄,我可以教你怎样驱役魔鬼哩。 霍茨波 老伯,我也可以教你怎样用真理来羞辱魔鬼的方法;魔鬼听见人家说真话,就会羞得无地自容。要是你有召唤魔鬼的法力,叫它到这儿来吧,我可以发誓我有本领把它羞走。啊!一个人活在世上,应该时时刻刻说真话羞辱魔鬼! 摩提默 得啦,得啦;不要再说这种无益的闲话吧。 葛兰道厄 亨利·波林勃洛克曾经三次调兵向我进攻,三次都被我从威伊河之旁和砂砾铺底的塞汶河上杀得他丢盔卸甲,顶着恶劣的天气狼狈而归。 霍茨波 丢盔卸甲,又赶上恶劣的天气!凭着魔鬼的名义,他怎么没冻得发疟疾呢? 葛兰道厄 来,这儿是地图;我们要不要按照我们各人的权利,把它一分为三? 摩提默 副主教已经把它很平均地分为三份。从特兰特河起直到这儿塞汶河为止,这东南一带的英格兰疆土都归属于我;由此向西,塞汶河岸以外的全部威尔士疆土,以及在那界限以内的所有沃壤,都是奥温·葛兰道厄所有;好兄弟,你所得到的是特兰特河以北的其余的土地。我们三方面的盟约已经写好,今晚就可以各人交换签印。明天,潘西贤弟,你、我,还有我的善良的华斯特伯爵,将要按照约定,动身到索鲁斯伯雷去迎接你的父亲和苏格兰派来的军队。我的岳父葛兰道厄还没有准备完成,我们在这十四天内,也无须他帮助。(向葛兰道厄)在这时间以内,也许您已经把您的佃户们、朋友们和邻近的绅士们征集起来了。 葛兰道厄 各位贵爵,不用那么多的时间,我就会来跟你们相会的;你们两位的夫人都可以由我负责护送,现在你们却必须从她们的身边悄悄溜走,不用向她们告别;因为你们夫妇相别,免不了又要淌一场淌不完的眼泪。 霍茨波 我想你们分给我的勃敦以北这一份土地,讲起大小来是比不上你们那两份的;瞧这条河水打这儿弯了进来,硬生生从我的最好的土地上割去了半月形的一大块。我要把这道河流在这地方填塞起来,让澄澈明净的特兰特河更换一条平平正正的新的水道;我可不能容许它弯进得这么深,使我失去这么一块大好的膏腴之地。 葛兰道厄 不让它弯进去!这可不能由你作主。 摩提默 是的,可是你瞧它的水流的方向,在这一头它也使我遭到同样的损失;它割去了我同样大的一块土地,正像它在那一头割去你的土地一样。 华斯特 是的,可是我们只要稍为花些钱,就可以把河道搬到这儿来,腾出它北岸的这一角土地;然后它就可以顺流直下,不必迂回绕道了。 霍茨波 我一定要这么办;只要稍为花些钱就行了。 葛兰道厄 这件擅改河道的事,我是不能同意的。 霍茨波 你不同意吗? 葛兰道厄 我不同意,我不让你这样干。 霍茨波 谁敢向我说一个不字? 葛兰道厄 嘿,我就要向你说不。 霍茨波 那么不要让我听懂你的话;你用威尔士话说吧。 葛兰道厄 阁下,我的英语讲得跟你一样好,因为我是在英国宫廷里教养长大的;我在年轻的时候,就会把许多英国的小曲在竖琴上弹奏得十分悦耳,使我的歌喉得到一个美妙的衬托;这一种本领在你身上是找不到的。 霍茨波 呃,谢天谢地,我没有这种本领。我宁愿做一只小猫,向人发出喵喵的叫声;我可不愿做这种吟风弄月的卖唱者。我宁愿听一只干燥的车轮在轮轴上吱轧吱轧地磨擦;那些扭扭捏捏的诗歌,是比它更会使我的牙齿发痒的;它正像一匹小马踏着款段的细步一样装腔作势得可厌。 葛兰道厄 算啦,你就把特兰特河的河道变更一下好了。 霍茨波 我并不真的计较这些事情;我愿意把三倍多的土地送给无论哪一个真正值得我敬爱的朋友;可是你听着,要是真正斤斤较量起来的话,我是连一根头发的九分之一也不肯放松的。盟约已经写下了吗?我们就要出发了吗? 葛兰道厄 今晚月色很好,你们可以乘夜上路。我就去催催书记,叫他把盟书赶紧办好,同时把你们动身的消息通知你们的妻子;我怕我的女儿会发起疯来,她是那样钟情于她的摩提默。(下。) 摩提默 嗳哟,潘西兄弟!你把我的岳父顶撞得太过分啦! 霍茨波 我自己也作不了主。有时候他使我大大生气,跟我讲什么鼹鼠蚂蚁,那术士梅林和他的预言,还有什么龙,什么没有鳍的鱼,什么剪去翅膀的鹰喙怪兽,什么脱毛的乌鸦,什么蜷伏的狮子,什么咆哮的猫,以及诸如此类荒唐怪诞的胡说八道。我告诉你吧,昨晚他拉住我至少谈了九个钟头,向我列举一个个为他供奔走的魔鬼的名字。我只是嘴里“哼”呀“哈”地答应他,可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啊!他正像一匹疲乏的马、一个长舌的妻子一般令人厌倦,比一间烟熏的屋子还要闷人。我宁愿住在风磨里吃些干酪大蒜过活,也不愿在无论哪一所贵人的别墅里饱啖着美味的佳肴,听他刺刺不休的谈话。 摩提默 真的,他是一位很可尊敬的绅士,学问渊博,擅长异术,狮子一般勇敢,对人却又和蔼可亲;他的慷慨可以比得上印度的宝山。要不要我告诉你,兄弟?他非常看重你的高傲的性格,虽然你这样跟他闹别扭,他还是竭力忍住了他的天生的火性,不向你发作出来;真的,他对你是特别容忍的。我告诉你吧,要是别人也是你这样撩拨他,他早就大发雷霆,给他领略一些厉害了。可是让我请求你,不要老用这种态度对待他。 华斯特 真的,我的少爷,你太任性了;自从你到此以后,屡次在言语和举动上触犯他,已经到了使人家忍无可忍的地步。你必须设法改正这一种过失,虽然它有时可以表示勇气和魄力——那是人生最高贵的品质——可是往往它会给人粗暴、无礼、躁急、傲慢、顽固的印象;一个贵人如果有了一点点这样的缺点,就会失去人们的信心,在他其余一切美好的德性上留下一个污迹,遮掩了它们值得赞叹的特色。 霍茨波 好,我领教了;愿殷勤的礼貌帮助你们成功!我们的妻子来了,让我们向她们告别吧。 葛兰道厄率摩提默夫人及潘西夫人重上。 摩提默 这是一件最使我恼恨的事,我的妻子不会说英语,我也不会说威尔士话。 葛兰道厄 我的女儿在哭了;她舍不得和你分别;她也要做一个军人,跟着你上战场去。 摩提默 好岳父,告诉她您不久就可以护送她跟我的姑母潘西夫人来和我们重聚的。(葛兰道厄用威尔士语向摩提默夫人谈话,后者亦以威尔士语作答。) 葛兰道厄 她简直在这儿发疯啦;好一个执拗使性的贱人,什么劝告对她都不能发生效力。(摩提默夫人以威尔士语向摩提默谈话。) 摩提默 我懂得你的眼光;从这一双泛滥的天体中倾注下来的美妙的威尔士的语言,我能够完全懂得它的意思;倘不是为了怕人笑话,我也要用同样的言语回答你。(摩提默夫人又发言)我懂得你的吻,你也懂得我的吻,那是一场感情的辩论。可是爱人,我一定要做一个发愤的学生,直到我学会你的语言;因为你的妙舌使威尔士语仿佛就像一位美貌的女王在夏日的园亭里弹弄丝弦,用抑扬婉转的音调,歌唱着辞藻雅丽的小曲一般美妙动听。 葛兰道厄 不要这样,如果你也是柔情脉脉,她准得发疯了。(摩提默夫人又发言。) 摩提默 啊!我全然不懂你说的话。 葛兰道厄 她叫你躺在软绵绵的菌荐上,把你温柔的头靠着她的膝,她要唱一支你所喜爱的歌曲,让睡眠爬上你的眼睑,用舒适的倦怠迷醉你的血液,使你陶然于醒睡之间,充满了朦胧的情调,正像当天马还没有从东方开始它的金色的行程以前那晨光熹微的时辰一样。 摩提默 我满心愿意坐下来听她唱歌。我想我们的盟书到那时候多半已经抄写好了。 葛兰道厄 你坐下吧;在几千哩外云游的空中的乐师,立刻就会到这儿来为你奏乐;坐下来听吧。 霍茨波 来,凯蒂,你睡下的姿势是最好看的;来,快些,快些,让我好把我的头靠在你的膝上。 潘西夫人 去,你这呆鹅!(葛兰道厄作威尔士语,乐声起。) 霍茨波 现在我才知道魔鬼是懂得威尔士话的;无怪他的脾气这么古怪。凭着圣母起誓,他是个很好的音乐家哩。 潘西夫人 那么你也应该精通音乐了,因为你的脾气是最变化莫测的。静静地躺着,你这贼,听那位夫人唱威尔士歌吧。 霍茨波 我宁愿听我的母狗用爱尔兰调子吠叫。 潘西夫人 你要我敲破你的头吗? 霍茨波 不。 潘西夫人 那么不要作声。 霍茨波 我也不愿;那是一个女人的缺点。 潘西夫人 好,上帝保佑你! 霍茨波 保佑我到那威尔士女人的床上去。 潘西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