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克塞特 约克公爵传言向陛下致意。 亨利王 他活着吗,好叔父?在这个钟点内,我看他倒下了三次;三次他又跳起来杀敌,从头盔到靴子,挂着一身血! 爱克塞特 他,勇敢的军人,就挂着这一身彩,跌倒下去,拿热血去灌溉沙场。在他的身旁,躺着那高贵的萨福克伯爵,同样光荣地受了重创。萨福克先死;那遍体鳞伤的约克爬了过去,伏在那个血人儿的身上,拉住了他的胡子,跟他脸上那许多血淋淋的伤口亲吻;他放声嚷道:“慢些儿,萨福克好兄弟!我的灵魂就要陪着你一同上天去。慢些儿,亲爱的灵魂,等一等我,咱们一起并肩飞去吧,就像咱们俩一块儿在这片疆场上,本着骑士的精神出色地打一仗!”他说到这儿,我赶去安慰他,他朝我笑笑,把手伸给我,软弱地执住了我的手,说:“好公爵,请你为我向皇上请安吧。”说罢,他就转过身去,张开受伤的胳膊,扑在萨福克的脖子上,和他的嘴唇亲吻;就这样,跟死神结了不解缘,用血写的文书订立了生死之交。看着这幕真挚动人的情景,我就忍不住掉下了泪水!丧尽了丈夫气概、变成个小儿女,我竟失声哭了出来。 亨利王 难怪你要哭,连我听了这番话,要不是忍住些,只怕也要两眼朦胧,热泪纵横了。(号角声)可是听!一阵号角!难道又变了卦?法兰西军队又把散兵集合起来啦。那么每个兵士把他看管的俘虏全杀了吧!去把这话传遍全军。(同下。) 第七场 战场的另一部份 号角声。弗鲁爱林及高厄上。 弗鲁爱林 把看管辎重的孩儿们都杀了!这分明是违反了战争的规矩。哪儿看见过——你听着——这样卑鄙无耻的勾当!你凭良心说句话,看见过没有? 高厄 还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孩子都没能逃过这场屠杀;这就是那班从战场上脱逃的、怯懦的流氓干的好事。这不算,他们还放火烧了皇上的营帐,把帐里的东西搬了个空;皇上一怒之下,就命令每个士兵把他们的俘虏全杀了。啊,真是个有作为的皇上! 弗鲁爱林 呃,他是生在蒙穆斯的,高厄上尉。亚历山大太帝降生的那个城市,你管它叫什么的? 高厄 亚历山大大帝? 弗鲁爱林 呃,我请教你,“太”不就是“大”吗?不管是“太”是“大”,是“伟”、是“巨”还是“尊”,全都是一个意思,只除了字眼有些儿不同罢了。 高厄 我想亚历山大大帝降生在马其顿。他的爸爸叫做马其顿的腓力普——我记得是这样。 弗鲁爱林 我想亚历山大降生的地方叫做马其顿。我对你说,上尉,你只消看一看世界地图,保证你就会看出来了,马其顿,蒙穆斯,这两个地方的地形——你听着——可十分相像呢。在马其顿有条河,在蒙穆斯同样也有一条河,叫做威伊河——可是另外那条河叫什么名字我的脑子里却没有印象了。可是这实在是二而一的东西,就像我这个手指头跟我那个手指头不分彼此一样,而两条河里头都有鲑鱼!要是你好好地研究一下亚历山大的生平,就会觉得蒙穆斯的哈利跟他像得很呢,处处都有相同的地方。亚历山大——上帝知道,你也知道——有一天大发雷霆,怒不可遏,火气冲天,又气又恼,真是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再加上带着几分醉意,就凭这几盅酒和一股怒火——你听着——把他的最好的朋友克莱特(27)给杀了…… 高厄 在这点上,当今的皇上可就不像他,他从没有杀过一个朋友啊。 弗鲁爱林 我故事还没说完呢,你就来插嘴,这,你听着,可有点儿不大那个。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亚历山大杀死他的朋友克莱特是因为喝酒喝醉了;而亨利·蒙穆斯呢,因为他神志清醒,懂事明理,才跟那个穿着紧身衣、挺着大肚子的胖骑士一刀两断了。那个胖子是个专爱说笑话、打哈哈、恶作剧、干荒唐事儿的人——我倒把他的名字给忘了。 高厄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 弗鲁爱林 正是他。我告诉你,蒙穆斯地方降生了一个好人。 高厄 皇上来啦。 号角声。亨利王率英军上;华列克、葛罗斯特、爱克塞特等随上。兵士押波旁等俘虏上。 亨利王 自从我来到法兰西,我还不曾发过一次火;今天,为这件事,我可按捺不住了。传令官,你带一个喇叭手,跳上马,去到对面山头,向那边的骑兵宣布:要是他们不怕跟我们打一仗,就请他们下山来吧;要是他们害怕,那干脆就离开阵地,免得叫我们看着讨厌!倘若是,他们既不下山,也不退避些,那只好我们过来了,那时候管叫他们慌忙逃跑都来不及,就像是石弹飞也似的离开那弓弦。还有,在押的俘虏,我们全都要杀掉——而我们还准备抓到一个杀一个,一个都不饶恕。去对他们这样说吧。 蒙乔上。 爱克塞特 陛下,法兰西的使节来到啦。 葛罗斯特 他的目光没有从前那样骄傲啦。 亨利王 怎么啦!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使节?你忘了我是拿我这身骨头做赎金吗?你又来讨取赎金啦? 蒙乔 不是,伟大的皇上。我是来恳求您恩准我们走遍这片流血的沙场,把我方的阵亡将士清点一下,把这些死者埋了;从小兵中间辨认出我们的贵族来。唉,可叹哪!我们有好多公卿大人,都倒下来浸透在那雇佣兵的血泊里,而村夫俗子却摊开着粗手大脚,沐浴在贵人的血液里!那受伤的骏马,四脚都深深地浸在血泊里,发了疯,举起铁蹄,没命地把主人践踏,叫死了的人再死第二遭。啊,伟大的皇上,请准许我们在安全的情况下,清点一下战场,也好让死者的遗骨有个归宿。 亨利王 老实对你说,使者,我还不知道今日的天下是否已属于我们了,因为你们还有好多的骑兵横冲直撞的出现在战场上。 蒙乔 今日是您的天下了。 亨利王 可赞美的是上帝,不是我们的本领!那矗立在近旁的城堡叫什么名字? 蒙乔 大家管它叫阿金库尔。 亨利王 那么我们就把这一仗叫做“阿金库尔之役”,日子是在克里斯宾节。 弗鲁爱林 您那大名鼎鼎的祖父——请陛下原谅我这么说——还有您那叔祖“威尔士黑太子”爱德华,曾在这儿的法兰西土地上——我曾经从历史上读到——狠狠地打过一仗。 亨利王 确是这样,弗鲁爱林。 弗鲁爱林 陛下说得真对。要是陛下还记得起来,威尔士军队在一个长着韭菜的园圃里也立过大功,那时候大家在他们的蒙穆斯式的帽子上插了韭菜;如今——陛下也知道——这韭菜成为军队里光荣的象征了;我相信在圣大卫节那天,陛下决不会不愿意戴棵韭菜在头上的。 亨利王 我要戴的,这是一种光荣的纪念。因为好乡邻,你明白,我是个威尔士人。 弗鲁爱林 任凭威伊河里有多少水,也不能冲洗陛下身子里的威尔士血液——我敢对您这么说,但愿上帝永远保佑威尔士血液,假使是天老爷乐意——他老人家万岁! 亨利王 谢谢你,我的好乡邻。 弗鲁爱林 耶稣在上,我是您陛下的乡邻,我不怕人家知道这回事!我倒愿意把这话对普天下的人讲呢。赞美上帝,只要陛下始终是个正人君子,我干吗要因为跟陛下有了这份乡谊而害臊呢? 亨利王 愿上帝叫我永远做个正人君子。叫我们的传令官跟他一起去吧。把双方阵亡的确切数目查明了告诉我。(传令官及蒙乔下。) 亨利王 (指威廉斯)去把那边的那个家伙叫过来。 爱克塞特 当兵的,快去见国王。 亨利王 当兵的,你干吗把手套插在帽子上? 威廉斯 回禀陛下,这是人家给我的挑战品;只要那个人还活着,我免不了要跟他较量一下。 亨利王 是个英国人? 威廉斯 回禀陛下,是个流氓——昨儿晚上他倒欺压到咱头上来了;他要是还活着,胆敢来认这一只手套,嘿,我发了誓,要给他一个巴掌;要不然,如果让我看到了我的手套插在他的帽子上——他发过誓,他是个军人,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把它戴在头上——我就要狠狠地叫他挨我一下,少不得连那手套都要打落下来。 亨利王 你怎么说,弗鲁爱林上尉?这个当兵的应该遵守自己的誓言吗? 弗鲁爱林 要不这样,他就是个懦夫,是个不要脸的——这是我凭良心说实话,回禀陛下。 亨利王 也可能他的对头是个大大有身分的人,哪儿能够跟一个兵士来较量呢。 弗鲁爱林 陛下听着,不管他身分有多么高,可以比得上地狱里的大魔王,他发了誓、赌了咒,就应该算数。要是他翻悔了自己的誓言——现在您可听着——嘿,凭良心说,那就走遍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那样彻头彻尾的恶徒、流氓啦。 亨利王 那么等下次碰见那个家伙的时候,小伙子,你就照你的誓言办事吧。 威廉斯 我一定说到做到,准没有错,陛下。 亨利王 你属于哪一个的麾下? 威廉斯 在高厄上尉麾下,陛下。 弗鲁爱林 高厄是个好上尉,他读过兵书,精通打仗的这一套道理。 亨利王 去把他叫到我这儿来,当兵的。 威廉斯 我就去,陛下。(下。) 亨利王 (拿出一只手套)这个赏给你吧,弗鲁爱林;我要你把它插在帽子上。阿朗松跟我两个,方才一起倒在地上搏斗,我把这只手套从他的头盔上拔了下来。要是有谁看到这只手套前来向你挑战,那他就是阿朗松的朋友,我的对头。如果你碰到这样的人,捉住他,也算你对我尽了忠。 弗鲁爱林 陛下给我这个效忠的机会,叫我脸上生了光彩,做臣子的求都没处求呢。我真想看看那个人,倘若他也只有两条腿,那就管叫他为这只手套懊悔都来不及!——我的话到此为止。——然而我真想马上碰见他,假使托上帝的福,我能够看见他…… 亨利王 你认识高厄吗? 弗鲁爱林 托您的福,他是我的好朋友。 亨利王 劳你驾去找找他,把他带到我的帐里来。 弗鲁爱林 我就去把他带来。(下。) 亨利王 华列克伯爵,还有葛罗斯特王弟,请你们紧跟在弗鲁爱林的后边。我赏给他的一只手套,说不定会替他招来一个巴掌。这本是那个兵士的手套;我有约在先,说是要戴在自己的头上。跟住他吧,华列克好兄弟,要是那个家伙打了他——照我看,凭他那股牛劲,他真会照他所说的干,那就免不了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因为我很知道,弗鲁爱林是条好汉,一旦发作了,就像火药那样猛烈,当场就会回敬人家的侮辱。跟他去吧,别让他们俩闹什么事。跟我一同走吧,爱克塞特王叔。(同下。) 第八场 亨利王的营帐前 高厄及威廉斯上。 威廉斯 我敢说,皇上召你是要封你做爵士啦,上尉。 弗鲁爱林上。 弗鲁爱林 托上帝的福,上尉,我到底把你找到啦,快跟我到国王那儿去。说不定你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天大的好处等着你呢。 威廉斯 先生,您认识这只手套吗? 弗鲁爱林 认识这只手套吗?我只知道这只手套是一只手套。 威廉斯 我可是认识这只手套;所以我向你挑战!(打他。) 弗鲁爱林 妈的!你这个十足的卖国贼,天下哪儿还能找出第二个,不管在法兰西,还是在英格兰! 高厄 怎么啦?你这个流氓! 威廉斯 难道你以为我说过的话就不算数吗? 弗鲁爱林 让开些,高厄上尉。请你放心,我要叫他尝尝我的老拳,卖国贼的报应就在眼前啦! 威廉斯 我不是卖国贼! 弗鲁爱林 你睁着眼睛说谎!(向高厄)我以皇上的名义命令你逮捕他。他是阿朗松公爵的朋友。 华列克及葛罗斯特上。 华列克 怎么啦,怎么啦?是怎么一回事呀? 弗鲁爱林 华列克爵爷,眼前有一件最不得了的卖国案子给揭发啦——感谢上帝吧!——您瞧,就像是夏季的白天那样一清二楚。皇上来啦。 亨利王及爱克塞特上。 亨利王 怎么啦?是怎么一回事呀? 弗鲁爱林 陛下,这就是那个流氓、那个卖国贼——请陛下注意——他一看见手套,也不管这是陛下从阿朗松盔甲上拔下来的手套,就动手打人。 威廉斯 陛下,这是我的手套,我这儿有一只手套跟它配对;昨儿晚上,我拿手套跟那个人交换,那个人一口答应我将来把手套戴在帽子上;我就把话许下,假使他胆敢戴在头上,我就胆敢打他。现在给我碰见了那个人,帽子上插着我的手套,那我本来怎么说的,可就怎么做了。 弗鲁爱林 现在请陛下听我说——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陛下包涵——这个人,真是个彻头彻尾、无恶不作、像叫化子那样满身跳蚤的奴才!我希望陛下现在给我出头作证,当场就声明:这是阿朗松的手套——凭良心说——是陛下给我的。 亨利王 把你的手套给我,当兵的——你看,这儿有一只不是跟那只配对吗?你口口声声要打人,其实是要打我本人;你还骂得我好苦! 弗鲁爱林 请陛下容许我说句话,只要天下还有军法的话,那就该把他的脖子吊起来抵他的罪名! 亨利王 你在我面前怎样解释? 威廉斯 皇上,说到冒犯,少不了先得存着这样的心,我可从来没有一点儿想要得罪陛下的意思呀。 亨利王 可是你破口大骂我本人。 威廉斯 昨儿晚上陛下悄悄地跑来,一点儿也不像您本人——叫人还以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想想夜有多么黑,您穿的是什么样服装,您的举止又真不够气派。在这样一种情景下,陛下受了些委屈,那么我请您,要怪也只好怪您自个儿不是,并非我的不好;因为假如您让我看到我心目中的样儿,我就不会得罪什么人了。所以,我请求陛下宽恕了我吧。 亨利王 呃,爱克塞特王叔,替我拿银币来装满这只手套,送给那个汉子。你收着吧,汉子。把手套插在你的帽子上当作光荣的表记,直到有一天我跑来向你挑战。把银币给他。(向弗鲁爱林)我说,上尉,你得跟他做个朋友。 弗鲁爱林 天理良心说句话,这家伙真有种。拿着,这儿是给你的十二个便士;我劝你要侍奉上帝,别跟人吵闹,也别只顾唠唠叨叨的,也别口角,别斗气,那我敢担保,你的为人就格外出色了。 威廉斯 我一个钱也不要你的。 弗鲁爱林 这也是我的一片好意。我对你说,这钱拿来也好修修你的靴子。得啦,干吗要这么害臊?你的靴子已经不太好啦。这是个好先令呢,我向你保证,要不然,我替你换一个也行。 英国传令官上。 亨利王 嗨,传令官,阵亡的人数查明了吗? 传令官 这儿是法军的死亡人数。 亨利王 我们的俘虏中有哪几个重要的人物在内,叔父? 爱克塞特 有法王的侄儿奥尔良公爵;有波旁公爵、蒲西加王爷,还有其他的王爷和男爵、骑士和绅士等等,足有一千五百人,普通兵士等辈不算在内。 亨利王 这份报告上写着有一万个法国人尸首横陈在沙场上。在这许多人里头,阵亡的王爷们和举着军旗的贵族,计一百二十六人;此外加上:爵士、候补骑士和英勇的绅士等,总计死亡八千又四百人;其中有五百人是昨天才晋封做爵士的;这样,在他们丧失的这一万人中普通招募来的兵士只有一千六百名。其余的全都是王爷、男爵、贵族、爵士、候补骑士以及有身分的绅士。在他们阵亡的贵族中有这许多名字:查理·台拉勃莱,法兰西的大元帅……杰克·夏蒂龙,法兰西的海军上将……弓驽手指挥朗菩尔王爷……还有法兰西大臣、勇敢的基夏·杜芬爵士……约翰·阿朗松公爵……安东尼·勃拉庞公爵,勃艮第公爵的兄弟……还有爱德华·巴尔公爵……在雄赳赳的伯爵中间,有葛朗伯莱、罗西……福康堡、福华、波蒙、马尔……伏德蒙,还有莱特拉——这真是王爷们的生死之交!咱们英国军队阵亡的数字呢?(传令官呈上另一文件)爱德华·约克公爵、萨福克伯爵;理查·克特利爵士;台维·甘姆候补骑士;其他的都是些普通军人。总共不过二十五人。啊,上帝,在这儿你显出了力量!我们知道,这一切不靠我们,而全得归功千你的力量!几曾看见过两军对峙,并没出奇制胜,全凭明枪交战、实力相拚,竟会使对方败得那么惨,而己方损失又那么轻?接受了吧,上帝,这全是你的荣耀! 爱克塞特 真是神妙! 亨利王 来,我们集合队伍到村子里去;当众宣告,谁要是把胜仗夸耀,或者是剥夺了那原只应该属于上帝的荣耀,就要受死刑的处分。 弗鲁爱林 禀告陛下,要是告诉人说,咱们杀死了多少多少敌人,那么算不算得是违反了军法呢? 亨利王 那可以不算,上尉;不过得表明,是上帝帮我们打的仗。 弗鲁爱林 对,凭良心说,他替我们出了大力。 亨利王 让我们举行一切敬神的礼节,高唱起“耶和华啊,荣耀不归于我们”的赞美诗;郑重地把死者安葬入土。然后向卡莱前进;然后再启程返国——从法兰西去的人,从没有这样快乐!(同下。) 第五幕 序曲 致辞者上。 致辞者 请容许我为没有读过这段史实的看客讲这么几句提头话;熟悉历史的诸君呢,我祈求他们顾念到时间既这么长,人物这么多,头绪又这么繁杂,难以原原本本、丝毫不爽地搬到舞台上来。这会儿我们正载着皇上向卡莱奔赴。假定他到达了那儿,在那儿让人看到了他;再又展开你那思想的翅膀,护送他横渡海洋。看哪,这儿就是英格兰的海滩——跟海洋划分界限,沙滩上密密层层排列着男女老少,他们的欢呼和掌声压倒了海洋的吼声;但见那海洋吐着白浪,像是给国王开路的仪仗队。让他登陆吧,我们看到他浩浩荡荡地向伦敦进发。好矫捷啊,思想的步伐——就在这会儿,你不妨想像他已来到了黑荒原(28);一到那儿,众大臣向他请求,让他们把他那打瘪了的头盔和打弯了的刀子在他面前抬着,穿过那城市。他不答应;他没有虚荣,没有那目空一切的骄傲;他放弃了那耀武扬威的凯旋,把光荣归给了上帝。可是看哪,这当儿,在活跃的思想工场中,我们只见伦敦吐出了人山人海的臣民!市长和他全体的僚属穿上了盛服,就像古罗马的元老走出城外(黑压压的平民跟随在他们的后面),来迎接得胜回国的凯撒——再举个具体而微、盛况却谅必一般无二的例子,那就是我们圣明的女王的将军(29)去把爱尔兰征讨,看来不消多少周折,就能用剑挑着被制服的“叛乱”回到京城;那时将会有多少人离开那安宁的城市来欢迎他!眼前他们欢迎这位亨利,情况更为热烈,也有着更值得欢欣鼓舞的理由。现在,就把他在伦敦安置;因为是法兰西的叹息让英格兰的国王安居在国内;现在,德意志皇帝,站在法兰西一边,来到英格兰替两国把争端调停——这一切事件,不问大小,全都一笔带过;直到亨利重又回到了法兰西(30)。我们必须在那儿跟他见面;我这番话就算对过去种种作了个交代。请原谅这许多的删节,让你的眼光跟随着思想,重又落到法兰西的疆场。(下。) 第一场 法国。英军阵地 弗鲁爱林及高厄上。 高厄 可不,说得很对。可是你头上今天还插着韭菜,那为什么呀?圣大卫的日子已经过啦。 弗鲁爱林 一切事情为什么会这样,而不是那样,都有一个道理和缘故在内。我把你看做朋友,高厄上尉,让我来对你说了吧。这个卑鄙无耻、贼骨头、虫子一样的、说大话的奴才毕斯托尔——他这个人呀,你,以至你本人,以至全世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他比一个——你听着——一个一无可取的家伙好不了多少。昨天,他赶到我这儿来,一手拿着面包,一手抓了把盐,你说怎么着,他拿这两样东西来要我把那韭菜吃下肚去。偏那时候周围人多,吵闹起来也是不便;我就暂时不跟他计较——可是我绝不是怕他,我要公然把韭菜插在我的帽子上,不碰见他决不拿下来——到那时候,我可对他不住,要送几句话过去请他受用受用了。 高厄 啊,他正从那儿来啦,大摇大摆的,活像一头火鸡。 弗鲁爱林 他大摇大摆也罢,他像头火鸡也罢,咱们才不管这些。 毕斯托尔上。 弗鲁爱林 上帝保佑你,毕斯托尔旗官!你这个像虫子般叫人恶心的流氓,上帝保佑你! 毕斯托尔 哈!你疯了吗?你这个下贱的外国蛮子,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要我做命运之神,把你的生命之线一刀切断吗?滚开些!我闻到那股韭菜的臭味儿就作呕。 弗鲁爱林 我是一片好心来劝告你——你这个像虫子般叫人厌恶的流氓——听我的话,依我的请求,接受了我的建议吧,你呀,把这几根韭菜给我吃下去。为的是,你听着,韭菜你不爱吃;为的是,你的鼻子、你的口味、你的肠胃跟它不对劲;可我就要你给我把它吃下去。 毕斯托尔 哪怕把当初威尔士王国的山羊都送给我也办不到。 弗鲁爱林 这儿是送给你的一头山羊。(打他一棍)不识抬举的流氓,这下子你能不能给我好好地把韭菜吃下去? 毕斯托尔 下贱的外国蛮子,你难逃一死! 弗鲁爱林 你说得很对,你这不识好歹的流氓,有一天上帝会把我叫去的。可是眼前我要你给我活着,把韭菜吃下去。来吧,这儿替你加些酱油。(又是一棍)昨天你管我叫“山里的绅士”,今天我就请你做一个“矮人儿绅士”吧。(一棍把他打倒)我请求你别客气吧。你居然能够取笑韭菜,那你也能够把韭菜一口吃掉。 高厄 够了,上尉。你已经叫他知道你的厉害了。 弗鲁爱林 我说,我一定要他把这韭菜吃一些下去,要不然我就把他的头皮打个四天也不歇手;咬一口,我请求你。这对你皮肉上的乌青,对你那流血的狗头都大有好处。 毕斯托尔 我非咬一口不可吗? 弗鲁爱林 是的,非咬不可,毫不含糊,用不到疑惑,而且是没有还价的。 毕斯托尔 我拿着韭菜赌咒,我一定要狠狠地报这个仇!……我吃,我吃,我起誓—— 弗鲁爱林 快吃吧,我求求你。你还要我替你给韭菜加上点儿酱油?这儿没有那么多韭菜好让你起誓。(又是几棍子。) 毕斯托尔 放下你的棍子吧!你看我在吃了。 弗鲁爱林 这对你大有好处,真的,你这臭贼。不,请你一点儿也不要抛掉。它的外皮对你那开了口的狗头是有好处的。以后你碰巧又看到韭菜时,务请你再嘲笑嘲笑它吧。这就是了。 毕斯托尔 很好。 弗鲁爱林 啊,韭菜是很好呀。拿着,这儿是四个铜子,拿去医你的头颅吧。 毕斯托尔 拿四个铜子给我! 弗鲁爱林 是的,一点也不假,就是要你拿这四个铜子;要不然,我口袋里还有一根韭菜,请你替我吃下去。 毕斯托尔 我拿你这四个铜子——算是将来报仇的定钱。 弗鲁爱林 要是我还短欠你什么,让我用棍子来偿还你吧。你只配做一个木材商,跟我打交道,除了棍子,什么都得不到!上帝跟你同在,保佑你,还替你把头颅医好。(下。) 毕斯托尔 今天真要神哭鬼嚎了! 高厄 走吧,走吧。你是个装腔作势、胆小如鼠的奴才。你以后还要取笑古老的习俗吗?当初人家只为尊敬英勇的祖先,把韭菜插在头上,当作胜利的纪念,理由完全正当。偏是你要取笑人家——可又只会嘴上逞强,挺不起腰来。我眼看你几次三番嘲笑这位军爷。你看见他不能说一口道地的英国话,就认为他不会使用一根英国棍子啦?结果发觉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所以让一个威尔士人来给你纠正一下,改好了英格兰人的性子吧。再会了。(下。) 毕斯托尔 难道说,命运这个婊子,如今跟我翻脸无情了吗?我得到消息,说是我的耐儿得了花柳病死在医院里了;这一来,我的老根也给挖去啦。我年纪老啦;可怜我手麻腿软,挨不得这几下棍子,站不住脚、抬不起头啦。好吧,我就改行,去开窑子吧,不做扒手,也做个近乎这一类的人物吧。我要偷偷地溜回英格兰,偷偷地去;那许多棒伤我要用布扎起来,好发誓对人说:这全是我在法兰西战场上挂的彩!(下。) 第二场 特洛华行宫 亨利王及大臣等从一方上。法王及王后、公主,勃艮第、大臣及侍从、侍女等从另一方上。 亨利王 愿和平降临于我们今天的和会上!愿我们的法兰西大哥和大姊安康又如意,愿快乐和美好的希望都属于我们那最尊贵又娇艳无比的凯瑟琳妹妹。还有您,宗室的后裔,当今王朝的至亲,多亏你的斡旋,今天才得举行了这庄严的盟会,我们衷心向您——勃艮第的公爵——致敬。还有,法兰西的王亲、贵族们,愿你们全都福体安康! 法王 最可敬的英格兰兄弟,我们喜气洋洋,见了您的面;今天的会见是多么荣幸。同样荣幸地会见了你们——每一位英格兰的王亲。 伊莎贝尔王后 英格兰兄弟,既然在这个吉日里,大家欢聚一堂,但愿结果美满吧!我们多么高兴瞻见了您的容颜——您那双眼睛,一向是像杀人利器的两尊巨炮,炮膛里藏的是对准迫近的法国兵而发射的两颗威猛的炮弹——这杀气腾腾的眼色,我们有理由希望已改变了本性;一切的怨愤、争执,在今天全都变成了一片友爱。 亨利王 阿门!我们来到这里,正是为了表示友好的诚意。 伊莎贝尔王后 各位英格兰王亲,我这儿有礼了。 勃艮第 法兰西和英格兰的两位伟大的国王!我本着对你们双方的职责,和两份相等的忠诚,竭尽自己的心智,不遗余力,更不辞艰苦,把你们两位至尊无上的元首拉拢在一个君王亲临的盟会上,这一切,想必两位陛下双方面都能明察。我的使命,既然获得了初步的成就,你们俩已面对面、眼对眼,相互问好,那么但愿这也不算是出言无礼,假使当着莅会的君主与皇上,我这样问一问:为什么那可怜的和平女神,这个保佑人丁兴旺、丰衣足食和艺术的亲爱的保姆,要一丝不挂,任人宰割,为什么她不该在这世界上最美好的花园里——我们的肥沃的法兰西——抬起她可爱的脸蛋来?这儿有什么要不得的地方,还是有什么难以如愿的地方?唉,可怜她多少年来,给驱逐在法兰西境外!那儿的庄稼,眼看那样丰饶,全都成堆成堆地烂掉。最能鼓舞人心的紫葡萄(31),也没人照料,就这样死了;那树篱,向来修剪得齐齐整整,现在可就像披头散发的囚犯,只顾把枝桠乱长;在那休耕地上,只见毒麦、苦芹、蔓延的廷胡索站住了脚、扎下了根——那本该用来铲除这些恶草的锄头,却生了锈!那平坦的牧场,当初有多么美好,缀满着满脸雀斑的牵牛花、地榆和绿油油的金花菜,就因为缺乏管理、缺少镰刀的整顿,变得荒芜了,像一个懒婆娘怀了一胎懒孕,没什么好生养,只能拿可恶的羊蹄草、粗糙的蓟、毒胡萝卜、牛蒡当儿女——她原来的风韵给破坏了;她的富饶已成陈迹。就这样,我们所有这许多葡萄园、休耕地、牧场、树篱,不再对人类有任何贡献,全变成了荒草、苦艾的地盘。跟这个一样,家家户户——我们自己和自己的亲子女,只因为再没有那一份悠闲的时光,眼看着荒废了学艺、失去了教养——也就是我们国家丧失了文化、她体面的装满——人类长得像蛮子一样!人们就跟当兵的那样,除了喝血,什么都不想;瞪着双眼,开口就咒人,身上的衣衫不周全,形形色色,全都不成个体统!为了召回当年的风光,你们才会聚在一堂;我刚才说这一番话,目的也是想知道,到底有哪些障碍不能让美好的和平解除这重重苦难,拿她原来的恩惠来祝福我们。 亨利王 勃艮第公爵,假如你们需要和平,失去了她,就招来了像您所说的种种祸害,那么你们必须全部接受我们的公平合理的要求来把和平交换;我们的照会,扼要地载明了这些要求的精神和细节,已交在您手中。 勃艮第 皇上已听取了照会的内容,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作出答复。 亨利王 那么方才你这样呼吁的和平,就得看他怎样答复了。 法王 我只是约略地把条文浏览了一遍;请陛下从您的大臣中指定几位,立即再一次跟我同桌而坐,更郑重地把条文再研究一遍,那我们很快就可以作出结论性的肯定的答复。 亨利王 王兄,我们照办。去吧,爱克塞特王叔、克拉兰斯王弟,还有你,葛罗斯特王弟、华列克和亨丁顿——跟法王去吧;你们可以全权处理,或者通过、或者增补、或者修订,凭你们的明智卓见,认为怎样更符合于王国的尊严,我们的要求就不妨有所出入,而我也可以随即同意。好王嫂,您愿意跟王公们一起去呢,还是跟我们一起留在这里? 伊莎贝尔王后 我的高贵的兄弟,我想跟着他们走;或许逢到有一条款项彼此斤斤较量、争执不下的当口,一个妇女的说话,也能够起些作用。 亨利王 可是得留下我们的凯瑟琳妹妹跟我呆在一起。她,是我们要求中首先的着眼点,包含在我们提出的款项的第一条里。 伊莎贝尔王后 她完全得到我的同意。(众下;亨利王、凯瑟琳、艾丽丝留下。) 亨利王 美丽的凯瑟琳,绝世的美人儿!你可愿意指点一个当兵的,该怎样说话,他的话才能够进入小姐的耳中,他的献爱求情才能打动她的芳心? 凯瑟琳 (讲英国话)陛下——将要——取笑我。我不会讲——你们英格兰——话。 亨利王 啊,美丽的凯瑟琳!要是你那颗法兰西的心,为我唱着优美的爱情的歌曲,那我就高高兴兴、听着你用你那英格兰话,零零碎碎地把爱情吐露。你喜欢我、想我吗,凯蒂? 凯瑟琳 (半句法语,半句英语)请不要见怪,我不知道什么叫——“想我”。 亨利王 天上的安琪儿就“像你”,凯蒂,你就“像”天上的安琪儿。 凯瑟琳 (用法语问身边的艾丽丝)他说的什么?说我赛过天上的仙女? 艾丽丝 (法语)是,回禀公主,一点也不错,他正是这样说。 亨利王 我的确这样说,亲爱的凯瑟琳,我决不能红着脸儿来承认自己这句话。 凯瑟琳 (法语)啊唷,老天爷!男人嘴里的话,哪儿能相信呀。 亨利王 (问艾丽丝)她怎么说,好人儿?说男人的一张嘴多么不可靠? 艾丽丝 (法国式的英语)对,说这个男人的——这张嘴是——多么靠不住。(辞不达意)公主就是这个样子。 亨利王 公主比英国女人更高明。说真心话,凯蒂,我这求爱的话你听着刚好懂。我高兴的就是你只懂得这点儿英语;因为,要是你的英语一高明,那你就会看出,原来我是那么一个平凡的国王,你还道我是卖掉了庄稼才买来了我头上的王冠。谈到爱情,我只会直截痛快地说:“我爱你!”此外就再不懂得还有什么旁的花招。那你就要盘问我了:“你这是说的真心话吗?”——只怕是你还要问得道地些,那我这个情人就给逼倒了。给我一个答复吧;当真的,答复我吧!这样,大家就拍一记手掌成了交——你怎么说,公主? 凯瑟琳 请不要见怪,(英语)我——懂得很。 亨利王 嗳,要是你要我为你做诗、跳舞,凯蒂啊,那你就把我难住了。因为我一来不懂诗韵音律,二来又缺乏跳舞的本领——虽然比起武来,我的本领可还不错。要是我能凭着跳背戏或者是凭着身穿盔甲跳上马背的功夫博得女人的欢心,那我准会一跳两跳,给自己跳来了一个老婆——这话如果是在吹牛,那就听凭处罚好了。或者是,我可以凭斗拳来表示我的爱情,靠叫马直跳起来的本领讨她的欢心;那么我可以像屠夫那样发狠,像猴子那样稳坐着,怎么也不会掉下来。可是,上帝在上,凯蒂,我就不会忸忸怩怩,不会张着嘴滔滔不绝,也没有那山盟海誓把心迹表明的才能;只会干脆发个誓——我非到不得已就决不发誓,发了誓,怎么不得已也决不反悔。要是你能爱上这样一种性子的男人,凯蒂——他那张脸就叫太阳晒黑了,也没什么可惜,他自己也从不顾影自怜——要是你能爱上他,那么就请你的眼睛包涵一下吧。我就像一个当兵的老粗那样跟你说话;要是你能够为了这点而爱我,那就接受我的爱吧;要是你不能够,那么我对你说:我将会死去,这句话倒是真的——可是为了你的爱而死去,凭老天爷起誓,那我是不会的——然而我还是真心爱着你。亲爱的凯蒂,就在你的生命里收容一个心直口拙、不会把“永不变心”背得滚瓜烂熟的人吧;他怎么也委屈不了你,因为他没有再到别人跟前去求爱献媚的本领。那些舌尖上用功夫的家伙,凭着花言巧语,博得了女人的欢心;可是他们也会推三托四,把自己的无情撇得一干二净。什么!一个会说话的人,他无非是个会瞎扯的人;一套娓娓动听的话只是一首山歌。一条好腿会倒下去;一个挺直的背会弯下去;一丛黑胡子会变白;满头鬈发会变秃;一张漂亮的脸蛋会干瘪;一对圆圆的眼睛会陷落下去——可是一颗真诚的心哪,凯蒂,是太阳,是月亮——或者还不如说,是太阳,不是那月亮;因为太阳光明灿烂,从没有盈亏圆缺的变化,而是始终如一,守住它的黄道。要是你欢喜这样的人,那就答应我吧;答应了我,那就是答应了一个当兵的;答应了一个当兵的,那就是答应了一个做国王的——你对我的爱情怎么说呀?请好好地说吧,我的好人儿,我恳求你。 凯瑟琳 (英语)我——可能爱——法兰西的敌人吗? 亨利王 不,这不可能,你不能爱法兰西的敌人,凯蒂——可是你爱了我,你就是爱上了法兰西的朋友;因为我爱法兰西爱得那么深,我不愿意舍弃她的一个村子,我要叫她整个儿都属于我。凯蒂,当法兰西属于我了,而我属于你了,那么,属于你的是法兰西,而你是属于我的了。 凯瑟琳 我——不懂得——那些话是——什么话。 亨利王 不懂吗,凯蒂?那我就用法国话跟你说吧;我敢说,我要讲的法国话粘在我的舌尖上,就像一个新娘子吊在她丈夫的脖子上,怎么使劲也摔不下来!(法语)当法兰西归我所有,我归你所有——(英语)让我想一想,底下该怎么说呢?圣丹尼斯(32),快帮个忙吧!——(法语)那么法兰西——就是你的了,你就是我的——人了——(英语)凯蒂,叫我征服一个王国倒还容易些,叫我一下子讲这么些法国话,可真是难!我是永远没法用法国话来打动你的,除非是惹得你笑一场。 凯瑟琳 (法语)请陛下不要见怪,你讲法国话讲得很好,我讲英国话,才真是不行。 亨利王 不,凭良心说,没有这话,凯蒂。不过咱们俩,你讲着我的话,我讲着你的话,讲得最真诚,却又最心口不一,只能说是半斤八两罢了。可是,凯蒂,这句英国话你懂不懂:你能爱我吗? 凯瑟琳 我——说不出来。 亨利王 你的伴侣中间,有谁能替你说出来吗,凯蒂?我去问他们。得啦,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到了晚上,你回到自己的房中,你就要向这位奶奶问起我;我还知道,凯蒂,你会对她指摘我的短处,而在你的心里呢,这些却正是你最中意的地方;可是,好凯蒂,请你在取笑我的时候,存几分怜悯的心吧——别的不说,温柔的公主,但看我爱你爱得这样狠!如果你终于属于了我,凯蒂——我内心里有一个救苦救难的信念在对我说,你会属于我的——我是凭着真刀真枪才获得了你,所以你也必须证明你自个儿是一个生育军人的好手。我跟你俩,在圣丹尼斯和圣乔治的撮合之下,生出一个半法兰西、半英格兰血统的男孩子来,有一天他会闯到君士坦丁去扯土耳其人的胡子——咱们会不会养出这么一个孩子来?你怎么说,我那朵美丽的百合花(33)? 凯瑟琳 我——不明白。 亨利王 不,明白是以后的事儿,眼前只要你答应。现在就答应了吧,凯蒂,你会尽你法兰西那一边的力来生育这么一个儿子;至于属于英格兰这方面的责任,那请相信一个国王和单身汉的话好了。你怎么回答?(法语)天底下——顶顶——标致的凯瑟琳呀,我的——亲亲热热——神圣的——天仙呀。 凯瑟琳 (英语、法语凑在一起)陛下的法国话——实在瞎缠,就连脑子——顶清楚的法国小姐,也要——给你弄得——昏头昏脑了。 亨利王 嗳,我那些胡说八道的法国话,全都去他的吧!凭我的荣誉,我拿规规矩矩的英国话向你宣誓:我爱你,凯蒂;我不敢凭我的荣誉起誓,你爱我;可是我的热血在奉承我,你是爱我的——尽管我生着那么一张粗制滥造、那么不中看的脸。嗳,该诅咒的是我那老头子,不知他怀着什么野心!他在撒下我这种子的时候,心里正盘算着一场内战;害得我生就一副凶相,相貌像铁石一样粗硬,到小姐们跟前去求爱总是吓坏了她们。可是,说真心话,凯蒂,我年纪越大,我就越中看。我的安慰是:越是漂亮的脸蛋,越是经不起岁月的摧残;可是逢到像我这样一张脸,年龄也无能为力了。你认了我做亲人——要是你认了我——那你就是从最糟糕的一方面接受了我。好比我是一件料子,让你穿上了,那你就会把我越穿越贴身;所以告诉我吧,最美丽的凯瑟琳,你愿意认我作最亲的人吗?别脸红了,别管你们女孩儿家的羞涩吧;用女王似的眼色来表明你温柔的心思吧;拿起我的手,说吧:“英格兰的亨利,我就是你的人!”你一旦拿这句话祝福了我的耳朵,我马上高声对你宣称:“英格兰是属于你的了,爱尔兰是属于你的了,法兰西是属于你的了,亨利·普兰塔琪纳特是属于你的了!”(指自己)这个人,我不怕当着他的面说,要是算不得最好的国王,也必定是好人中的王。来吧,拿你的断断续续的音乐来回答吧!因为你的声音像音乐,你的英国话呢,是断断续续的;所以,凯瑟琳,万众的皇后,拿你那吞吞吐吐的英国话来吐露你的情意吧。你愿意认我做最亲的人吗? 凯瑟琳 那是要由——我的父王——做主的。 亨利王 他会答应的,凯蒂;他一定会答应的,凯蒂。 凯瑟琳 那么——我——也同意了。 亨利王 既然这样,那我就吻你的手,称你做我的王后。 凯瑟琳 (法语)放手,陛下,放手,放手吧!哎哟,哪能让你降低了您尊贵的身分来亲您的小丫头的手呢;不要为难我吧,我求求您,我的威严的君王。 亨利王 那我就要亲你的嘴,凯蒂。 凯瑟琳 (法语)法国的大小姐是不作兴还没有结亲,就让人家先香面孔的。 亨利王 替我做翻译的奶奶,她这是说的什么呀? 艾丽丝 (又是英语,又是法语)她说,法国的小姐是不可以还没结亲,就——我不晓得英国话里“香面孔”叫啥。 亨利王 亲嘴! 艾丽丝 陛下心里比我还——有数。 亨利王 法国的姑娘在结婚之前,照规矩是不能跟人亲嘴的,她是不是这样说? 艾丽丝 是,一点也不错。 亨利王 啊,凯蒂,那忸忸怩怩的风俗习惯,碰见了伟大的君王就该退避三舍!亲爱的凯蒂,你跟我俩是不能让一国的风俗——那脆弱的绳子——来束缚住的。我们就是礼节的创造者呀,凯蒂;凭着我们的身分和特有的自由,就堵住了那班吹毛求疵的人的嘴——看我现在就要堵住你的嘴啦,因为你依从了你们国家里忸忸怩怩的风俗,不肯给我一个吻。那么乖乖儿的吧,一动也别动吧。(吻她)你的嘴唇上有魔力啊,凯蒂。一接触到这蜜糖似的嘴唇,只觉得法兰西枢密院里滔滔不绝的议论都不能那样打动人的心;只觉得这比各国君王联名的呈请,更具有说服英王亨利的力量。你的爸爸来啦。 法兰西皇室和英格兰大臣等重上。 勃艮第 上帝保佑陛下!王兄可是在教我们的公主学讲英国话? 亨利王 好兄弟,我是想要她懂得:我爱她爱得多么真诚——这该是一句很好的英国话。 勃艮第 她没有一学就会吗? 亨利王 我的舌头是生硬的,兄弟,我的性子又缺少温柔;我既没有那甜蜜的声气,也没有一颗善于讨好的心,因此就没法唤起她心里头的爱——叫“爱情”露一露本来的面目。 勃艮第 原谅我口快吧——我太高兴了;我来回答您:您想要唤起她的爱情,就首先要下功夫画一个圆圈儿(34);您要叫“爱情”显露本相,那它一定是一丝不挂的、盲目的。那您还能怪得了她吗?——她还是个怕羞的姑娘,脸上飞着处女的红云,怎么肯让一个瞎眼儿的男孩子一丝不挂,面对着她本人——一个一丝不挂、然而睁着双眼的姑娘呢?我的皇上,这也要叫一个姑娘答应,岂不太难了吗? 亨利王 爱情原本又盲目又霸道;可一个姑娘也可以半睁半闭着眼睛、半推半就的呀。 勃艮第 那就不能怪她们了,皇上,因为她们并没看到自个儿在干些什么。 亨利王 那么好公爵,指点你的堂妹答应把眼睛闭起来吧。 勃艮第 我会向她眯着一只眼睛求她答应皇上,只要您肯指点她领会我的眼色。姑娘们只消到了盛夏,浑身感到暖烘烘的,就像八月底的苍蝇,虽然长着眼睛,可一无所见;因此,本来她们叫人多看一下,就会感到害羞,现在却听凭你来摆布了。 亨利王 照这样说,我就势必要等到大热天了,我将要在夏末的时候捉住那只苍蝇——就是你的堂妹,而她也一定是盲目的。 勃艮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