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好人,你就向这些混账东西说说看我怎么说得不对。 爱斯卡勒斯 (向安哲鲁)你听他说的话多么颠颠倒倒。 庞贝 老爷,她进来的时候凸起一个大肚子,嚷着要吃煮熟的梅子——我这么说请老爷别见怪。说来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们屋子里就只剩两颗梅子,放在一只果碟里,那碟子是三便士买来的,您老爷大概也看见过这种碟子,不是磁碟子,可也是很好的碟子。 爱斯卡勒斯 算了算了,别尽碟子、碟子地闹个不清了。 庞贝 是,老爷,您说得一点不错。言归正传,我刚才说的,这位爱尔博奶奶因为肚子里有了孩子,所以肚子凸得高高的;我刚才也说过,她嚷着要吃梅子,可是碟子里只剩下两颗梅子,其余的都给这位弗洛斯大爷吃去了,他是规规矩矩会过钞的。您知道,弗洛斯大爷,我还短您三便士呢。 弗洛斯 可不是吗? 庞贝 那么很好,您还记得吗?那时候您正在那儿磕着梅子的核儿。 弗洛斯 不错,我正在那里磕梅子核儿。 庞贝 很好,您还记得吗?那时候我对您说,某某人某某人害的那种病,一定要当心饮食,否则无药可治。 弗洛斯 你说得一点不错。 庞贝 很好—— 爱斯卡勒斯 废话少说,你这讨厌的傻瓜!究竟你们对爱尔博的妻子做了些什么不端之事,他才来控诉你们?快快给我来个明白。 庞贝 唉哟,老爷,您可来不得。 爱斯卡勒斯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庞贝 可是,老爷,您先别性急,可以慢慢儿来。我先要请老爷瞧瞧这位弗洛斯大爷,他一年有八十镑钱进益,他的老太爷是在万圣节去世的。弗洛斯大爷,是在万圣节吗? 弗洛斯 在万圣节的前晚。 庞贝 很好,这才是千真万确的老实话。老爷,那时候他坐在葡萄房间里的一张矮椅上面;那是您顶欢喜坐的地方,不是吗? 弗洛斯 是的,因为那里很开敞,冬天有太阳晒。 庞贝 很好,这才没有半点儿假。 安哲鲁 这样说下去,就是在夜长的俄罗斯也可以说上整整一夜。我可要先走一步,请你代劳审问,希望你能够把他们每人抽一顿鞭子。 爱斯卡勒斯 我也希望这样。再见,大人。(安哲鲁下)现在你说吧,你们对爱尔博的妻子做了些什么事? 庞贝 什么也没有做呀,老爷。 爱尔博 老爷,我请您问他这个人对我的老婆干了些什么。 庞贝 请老爷问我吧。 爱斯卡勒斯 好,那么你说,这个人对她干了些什么? 庞贝 请老爷瞧瞧他的脸。好弗洛斯大爷,请您把脸对着上座的老爷,我自有道理。老爷,您有没有瞧清楚他的脸? 爱斯卡勒斯 是的,我看得很清楚。 庞贝 不,请您再仔细看一看。 爱斯卡勒斯 好,现在我仔细看过了。 庞贝 老爷,您看他的脸是不是会欺侮人的? 爱斯卡勒斯 不,我看不会。 庞贝 我可以按着《圣经》发誓,他的脸是他身上最坏的一部分。好吧,既然他的脸是他身上最坏的一部分,可是您老爷说的它不会欺侮人,那么弗洛斯大爷怎么会欺侮这位差役的奶奶?我倒要请您老爷评评看。 爱斯卡勒斯 他说得有理。爱尔博,你怎么说? 爱尔博 启上老爷,他这屋子是一间清清白白的屋子,他是个清清白白的小子,他的老板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人。 庞贝 老爷,我举手发誓,他的老婆才比我们还要清清白白得多呢。 爱尔博 放你的屁,混账东西!她从来不曾跟什么男人、女人、小孩子清清白白过。 庞贝 老爷,他还没有娶她的时候,她就跟他清清白白过了。 爱斯卡勒斯 这场官司可越审越糊涂了。到底是谁执法,谁犯法呀?他说的是真话吗? 爱尔博 狗娘养的忘八蛋!你说我还没有娶她就跟她清清白白过吗?要是我曾经跟她清清白白过,或是她曾经跟我清清白白过,那么请老爷把我革了职吧。好家伙,你给我拿出证据来,否则我就要告你一个殴打罪。 爱斯卡勒斯 要是他打了你一记耳光,你还可以告他诽谤罪。 爱尔博 谢谢老爷的指教。您看这个忘八蛋应该怎样发落呢? 爱斯卡勒斯 既然他作了错事,你想尽力地揭发他,那么为了知道到底是什么错事,还是让他继续吧。 爱尔博 谢谢老爷。你看吧,你这混账东西,现在可叫你知道些厉害了,你继续吧,你这狗娘养的,非叫你继续不可。 爱斯卡勒斯 朋友,你是什么地方人? 弗洛斯 回大人,我是本地生长的。 爱斯卡勒斯 你一年八十镑收入吗? 弗洛斯 是的,大人。 爱斯卡勒斯 好!(向庞贝)你是干什么营生的? 庞贝 小的是个酒保,在一个苦寡妇的酒店里做事。 爱斯卡勒斯 你的女主人叫什么名字? 庞贝 她叫咬弗动太太。 爱斯卡勒斯 她嫁过多少男人? 庞贝 回老爷,一共九个,最后一个才是咬弗动。 爱斯卡勒斯 九个!——过来,弗洛斯先生。弗洛斯先生,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跟酒保、当差这一批人来往,他们会把你诱坏了的,你也会把他们送上绞刑架。现在你给我去吧,别让我再听见你和别人闹事。 弗洛斯 谢谢大人。我从来不曾自己高兴上什么酒楼妓院,每次都是给他们吸引进去的。 爱斯卡勒斯 好,以后你可别让他们吸引你进去了,再见吧。(弗洛斯下)过来,酒保哥儿,你叫什么名字? 庞贝 小的名叫庞贝。 爱斯卡勒斯 有别名吗? 庞贝 别名叫屁股,大爷。 爱斯卡勒斯 你的裤子倒是又肥又大,够得上称庞贝大王。庞贝,你虽然打着酒保的幌子,也是个乌龟,是不是?给我老实说,我不来难为你。 庞贝 老老实实禀告老爷,小的是个穷小子,不过混碗饭吃。 爱斯卡勒斯 你要吃饭,就去当乌龟吗?庞贝,你说你这门生意是不是合法的? 庞贝 只要官府允许我们,它就是合法的。 爱斯卡勒斯 可是官府不能允许你们,庞贝,维也纳地方不能让你们干这种营生。 庞贝 您老爷的意思,是打算把维也纳城里的年轻人都阉起来吗? 爱斯卡勒斯 不,庞贝。 庞贝 那么,照小的看,他们是还会干下去的。老爷只要下一道命令把那些婊子、光棍们抓住重办,像我们这种忘八羔子也就惹不了什么祸了。 爱斯卡勒斯 告诉你吧,上面正在预备许多命令,杀头的、绞死的人多着呢。 庞贝 您要是把犯风流罪的一起杀头、绞死,不消十年工夫,您就要无头可杀了。这种法律在维也纳行上十年,我就可以出三便士租一间最好的屋子。您老爷到那时候要是还健在的话,请记住庞贝曾经这样告诉您。 爱斯卡勒斯 谢谢你,好庞贝;为了报答你的预言,请你听好:我劝你以后小心一点,不要再给人抓到我这儿来;要是你再闹什么事情,或者仍旧回去干你那老营生,那时候我可要像当年的凯撒对待庞贝一样,狠狠地给你些颜色看。说得明白些,我可得叫人赏你一顿鞭子。现在姑且放过了你,快给我去吧。 庞贝 多谢老爷的嘱咐;(旁白)可是我听不听你的话,还要看我自己高兴呢,用鞭子抽我!哼!好汉不是拖车马,不怕鞭子不怕打,我还是做我的忘八羔子去。(下。) 爱斯卡勒斯 过来,爱尔博。你当官差当了多久了? 爱尔博 禀老爷,七年半了。 爱斯卡勒斯 我看你办事这样能干,就知道你是一个多年的老手。你说一共七年了吗? 爱尔博 七年半了,老爷。 爱斯卡勒斯 唉!那你太辛苦了!他们不应该叫你当一辈子的官差。在你同里之中,就没有别人可以当这个差事吗? 爱尔博 禀老爷,要找一个有脑筋干得了这个差事的人,可也不大容易,他们选来选去,还是选中了我。我为了拿几个钱,苦也吃够了。 爱斯卡勒斯 你回去把你同里之中最能干的拣六、七个人,开一张名单给我。 爱尔博 名单开好以后,送到老爷府上吗? 爱斯卡勒斯 是的,拿到我家里来。你去吧。(爱尔博下)现在大概几点钟了? 陪审官 十一点钟了,大人。 爱斯卡勒斯 请你到舍间便饭去吧。 陪审官 多谢大人。 爱斯卡勒斯 克劳狄奥不免一死,我心里很是难过,可是这也没有办法。 陪审官 安哲鲁大人是太厉害了些。 爱斯卡勒斯 那也是不得不然。慈悲不是姑息,过恶不可纵容。可怜的克劳狄奥!咱们走吧。(同下。) 第二场 同前。另一室 狱吏及仆人上。 仆人 他正在审案子,马上就会出来。我去给你通报。 狱吏 谢谢你。(仆人下)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心转意。唉!他不过好像在睡梦之中犯下了过失,三教九流,年老的年少的,哪一个人没有这个毛病,偏偏他因此送掉了性命! 安哲鲁上。 安哲鲁 狱官,你有什么事见我? 狱吏 是大人的意思,克劳狄奥明天必须处死吗? 安哲鲁 我不是早就吩咐过你了吗?你难道没有接到命令?干吗又来问我? 狱吏 卑职因为事关人命,不敢儿戏,心想大人也许会收回成命。卑职曾经看见过法官在处决人犯以后,重新追悔他宣判的失当。 安哲鲁 追悔不追悔,与你无关。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假如你不愿意,尽可呈请辞职,我这里不缺少你。 狱吏 请大人恕卑职失言,卑职还要请问大人,朱丽叶快要分娩了,她现在正在呻吟枕蓐,我们应当把她怎样处置才好? 安哲鲁 把她赶快送到适宜一点的地方去。 仆人重上。 仆人 外面有一个犯人的姊姊求见大人。 安哲鲁 他有一个姊姊吗? 狱吏 是,大人。她是一位贞洁贤淑的姑娘,听说她预备做尼姑,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受戒。 安哲鲁 好,让她进来。(仆人下)你就去叫人把那个淫妇送出去,给她预备好一切需用的东西,可是不必过于浪费,我就会签下命令来。 依莎贝拉及路西奥上。 狱吏 大人,卑职告辞了!(欲去。) 安哲鲁 再等一会儿。(向依莎贝拉)有劳芳踪蒞止,请问贵干? 依莎贝拉 我是一个不幸之人,要向大人请求一桩恩惠,请大人俯听我的哀诉。 安哲鲁 好,你且说来。 依莎贝拉 有一件罪恶是我所深恶痛绝,切望法律把它惩治的,可是我却不能不违背我的素衷,要来请求您网开一面;我知道我不应当为它渎请,可是我的心里却徘徊莫决。 安哲鲁 是怎么一回事? 依莎贝拉 我有一个兄弟已经判处死刑,我要请大人严究他所犯的过失,宽恕了犯过失的人。 狱吏 (旁白)上帝赐给你动人的辞令吧! 安哲鲁 严究他所犯的过失,而宽恕了犯过失的人吗?所有的过失在未犯以前,都已定下应处的惩罚,假使我只管严究已经有明文禁止的过失,而让犯过失的人逍遥法外,我的职守岂不等于是一句空话吗? 依莎贝拉 唉,法律是公正的,可是太残酷了!那么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兄弟。上天保佑您吧!(转身欲去。)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别这么就算罢了;再上前去求他,跪下来,拉住他的衣角;你太冷淡了,像你刚才那样子,简直就像向人家讨一枚针一样不算一回事。你再去说吧。 依莎贝拉 他非死不可吗? 安哲鲁 姑娘,毫无挽回余地了。 依莎贝拉 不,我想您会宽恕他的,您要是肯开恩的话,一定会得到上天和众人的赞许。 安哲鲁 我不会宽恕他。 依莎贝拉 可是要是您愿意,您可以宽恕他吗? 安哲鲁 听着,我所不愿意做的事,我就不能做。 依莎贝拉 可是您要是能够对他发生怜悯,就像我这样为他悲伤一样,那么也许您会心怀不忍而宽恕了他吧?您要是宽恕了他,对于这世界是毫无损害的。 安哲鲁 他已经定了罪,太迟了。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你太冷淡了。 依莎贝拉 太迟吗?不,我现在要是说错了一句话,就可以把它收回。相信我的话吧,任何大人物的章饰,无论是国王的冠冕、摄政的宝剑、大将的权标,或是法官的礼服,都比不上仁慈那样更能衬托出他们的庄严高贵。倘使您和他易地相处,也许您会像他一样失足,可是他决不会像您这样铁面无情。 安哲鲁 请你快去吧。 依莎贝拉 我愿我有您那样的权力,而您是处在我的地位!那时候我也会这样拒绝您吗?不,我要让您知道做一个法官是怎样的,做一个囚犯又是怎样的。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不错,打动他的心,这才对了。 安哲鲁 你的兄弟已经受到法律的裁判,你多说话也没有用处。 依莎贝拉 唉!唉!一切众生都是犯过罪的,可是上帝不忍惩罚他们,却替他们设法赎罪。要是高于一切的上帝毫无假借地审判到您,您能够自问无罪吗?请您这样一想,您就会恍然自失,嘴唇里吐出怜悯的话来的。 安哲鲁 好姑娘,你别伤心吧;法律判你兄弟的罪,并不是我。他即使是我的亲戚、我的兄弟,或是我的儿子,我也是一样对待他。他明天一定要死。 依莎贝拉 明天!啊,那太快了!饶了他吧!饶了他吧!他还没有准备去死呢。我们就是在厨房里宰一只鸡鸭,也要按着季节;为了满足我们的口腹之欲,尚且不能随便杀生害命,那么难道我们对于上帝所造的人类,就可以这样毫无顾虑地杀死吗?大人,请您想一想,有多少人犯过和他同样的罪,谁曾经因此而死去?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是,说得好。 安哲鲁 法律虽然暂时昏睡,它并没有死去。要是第一个犯法的人受到了处分,那么许多人也就不敢为非作恶了。现在法律已经醒了过来,看到了人家所作的事,像一个先知一样,它在镜子里望见了许多未来的罪恶,在因循怠息之中滋长起来,所以它必须乘它们尚未萌芽的时候,及时设法制止。 依莎贝拉 可是您也应该发发慈悲。 安哲鲁 我在秉公执法的时候,就在大发慈悲。因为我怜悯那些我所不知道的人,惩罚了一个人的过失,可以叫他们不敢以身试法。而且我也没有亏待了他,他在一次抵罪以后,也可以不致再在世上重蹈覆辙。你且宽心吧,你的兄弟明天是一定要死的。 依莎贝拉 那么您一定要做第一个判罪的人,而他是第一个受到这样刑罚的人吗?唉!有着巨人一样的膂力是一件好事,可是把它像一个巨人一样使用出来,却是残暴的行为。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说得好。 依莎贝拉 世上的大人先生们倘使都能够兴雷作电,那么天上的神明将永远得不到安静,因为每一个微僚末吏都要卖弄他的威风,让天空中充满了雷声。上天是慈悲的,它宁愿把雷霆的火力,去劈碎一株槎枒状硕的橡树,却不去损坏柔弱的郁金香;可是骄傲的世人掌握到暂时的权力,却会忘记了自己琉璃易碎的本来面目,像一头盛怒的猴子一样,装扮出种种丑恶的怪相,使天上的神明们因为怜悯他们的痴愚而流泪;其实诸神的脾气如果和我们一样,他们笑也会笑死的。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说下去,说下去,他会懊悔的。他已经有点动心了,我看得出来。 狱吏 (旁白)上天保佑她把他说服! 依莎贝拉 我们不能按着自己去评判我们的兄弟;大人物可以戏侮圣贤,显露他们的才华,可是在平常人就是亵渎不敬。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你说得对,再说下去。 依莎贝拉 将官嘴里一句一时气愤的话,在兵士嘴里却是大逆不道。 路西奥 (向依莎贝旁白)你明白了吧?再说下去。 安哲鲁 你为什么要向我说这些话? 依莎贝拉 因为当权的人虽然也像平常人一样有错误,可是他却可以凭藉他的权力,把自己的过失轻轻忽略过去。请您反躬自省,问一问您自己的心,有没有犯过和我的弟弟同样的错误;要是它自觉也曾沾染过这种并不超越人情的罪恶,那么请您舌上超生,恕了我弟弟的一命吧。 安哲鲁 她说得那样有理,倒叫我心思摇惑不定。——恕我失陪了。 依莎贝拉 大人,请您回过身来。 安哲鲁 我还要考虑一番。你明天再来吧。 依莎贝拉 请您听我说我要怎样报答您的恩惠。 安哲鲁 怎么!你要贿赂我吗? 依莎贝拉 是的,我要用上天也愿意嘉纳的礼物贿赂您。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亏得你这么说,不然事情又糟了。 依莎贝拉 我不向您呈献黄金铸成的钱财,也不向您呈献贵贱随人喜恶的宝石;我要献给您的,是黎明以前上达天听的虔诚的祈祷,它从太真纯璞的处女心灵中发出,是不沾染半点俗尘的。 安哲鲁 好,明天再来见我吧。 路西奥 (向依莎贝拉旁白)很好,我们去吧。 依莎贝拉 上天赐大人平安! 安哲鲁 (旁白)阿门;因为我已经受到诱惑了,我们两人的祈祷是貌同心异的。 依莎贝拉 明天我在什么时候访候大人呢? 安哲鲁 午前无论什么时候都行。 依莎贝拉 愿您消灾免难!(依莎贝拉、路西奥及狱吏下。) 安哲鲁 免受你和你的德行的引诱!什么?这是从哪里说起?是她的错处?还是我的错处?诱惑的人和受诱惑的人,哪一个更有罪?嘿!她没有错,她也没有引诱我。像芝兰旁边的一块臭肉,在阳光下蒸发腐烂的是我,芝兰却不曾因为枯萎而失去了芬芳,难道一个贞淑的女子,比那些狂花浪柳更能引动我们的情欲吗?难道我们明明有许多荒芜的旷地,却必须把圣殿拆毁,种植我们的罪恶吗?呸!呸!呸!安哲鲁,你在干些什么?你是个什么人?你因为她的纯洁而对她爱慕,因为爱慕她而必须玷污她的纯洁吗?啊,让她的弟弟活命吧!要是法官自己也偷窃人家的东西,那么盗贼是可以振振有词的。啊!我竟是这样爱她,所以才想再听见她说话、饱餐她的美色吗?我在做些什么梦?狡恶的魔鬼为了引诱圣徒,会把圣徒作他钩上的美饵;因为爱慕纯洁的事物而驱令我们犯罪的诱惑,才是最危险的。娼妓用尽她天生的魅力,人工的狐媚,都不能使我的心中略起微波,可是这位贞淑的女郎却把我完全征服了。我从前看见人家为了女人发痴,总是讥笑他们,想不到我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下。) 第三场 狱中一室 公爵作教士装及狱吏上。 公爵 尊驾是狱官吗?愿你有福! 狱吏 正是,师傅有何见教? 公爵 为了存心济世,兼奉教中之命,我特地来此访问苦难颠倒的众生。请你许我看看他们,告诉我他们各人所犯的罪名,好让我向他们劝导指点一番。 狱吏 师傅但有所命,敢不乐从。瞧,这儿来的一位姑娘,因为年轻识浅,留下了终身的玷辱,现在她怀孕在身,她的情人又被判死刑;他是一个风流英俊的青年,却为风流葬送了一生! 朱丽叶上。 公爵 他的刑期定在什么时候? 狱吏 我想是明天。(向朱丽叶)我已经给你一切预备好了,稍待片刻,就可以送你过去。 公爵 美貌的人儿,你自己知道悔罪吗? 朱丽叶 我忏悔,我现在忍辱含羞,都是我自己不好。 公爵 我可以教你怎样悔罪的方法。 朱丽叶 我愿意诚心学习。 公爵 你爱那害苦你的人吗? 朱丽叶 我爱他,是我害苦了他。 公爵 这么说来,那么你们所犯的罪恶,是彼此出于自愿的吗? 朱丽叶 是的。 公爵 那么你的罪比他更重。 朱丽叶 是的,师傅,我现在忏悔了。 公爵 那很好,孩子;可是也许你的忏悔只是因为你的罪恶给你带来了耻辱,这种哀痛的心情还是为了自己,说明我们不再为非作歹不是因为爱上帝,而是因为畏惧惩罚—— 朱丽叶 我深知自己的罪恶,所以诚心忏悔,虽然身受耻辱,我也欣然接受。 公爵 这就是了。听说你的爱人明天就要受死,我现在要去向他开导开导。上帝保佑你!(下。) 朱丽叶 明天就要死!痛苦的爱情呀!你留着我这待死之身,却叫惨死的恐怖永远缠绕着我! 狱吏 可怜!(同下。) 第四场 安哲鲁府中一室 安哲鲁上。 安哲鲁 我每次要祈祷沉思的时候,我的心思总是纷乱无主:上天所听到的只是我的口不应心的空言,我的精神却贯注在依莎贝拉身上;上帝的名字挂在我的嘴边咀嚼,心头的欲念,兀自在那里奔腾。我已经厌倦于我所矜持的尊严,正像一篇大好的文章一样,在久读之后,也会使人掩耳;现在我宁愿把我这岸然道貌,去换一根因风飘荡的羽毛。什么地位!什么面子!多少愚人为了你这虚伪的外表而凛然生畏,多少聪明人为了它而俯首贴服!可是人孰无情,不妨把善良天使的名号写在魔鬼的角上,冒充他的标志。 一仆人上。 安哲鲁 啊,有谁来了? 仆人 一个叫依莎贝拉的尼姑求见大人。 安哲鲁 领她进来。(仆人下)天啊!我周身的血液为什么这样涌上心头,害得我心旌摇摇不定,浑身失去了气力?正像一群愚人七手八脚地围集在一个晕去的人的身边一样,本想救他,却因阻塞了空气的流通而使他醒不过来;又像一个圣明的君主手下的子民,各弃所业争先恐后地拥挤到宫廷里来瞻望颜色,无谓的忠诚反而造成了不愉快。 依莎贝拉上。 安哲鲁 啊,姑娘! 依莎贝拉 我来听候大人的旨意。 安哲鲁 我希望你自己已经知道,用不着来问我。你的弟弟不能活命。 依莎贝拉 好。上天保佑您! 安哲鲁 可是他也许可以多活几天;也许可以活得像你我一样长;可是他必须死。 依莎贝拉 最后还是要受到您的判决吗? 安哲鲁 是的。 依莎贝拉 那么请问他在什么时候受死?好让他在未死之前忏悔一下,免得灵魂受苦。 安哲鲁 哼!这种下流的罪恶!用暧昧的私情偷铸上帝的形象,就像从造化窃取一个生命,同样是不可逭恕的。用诈伪的手段剥夺合法的生命,和非法地使一个私生的孩子问世,完全没有差别。 依莎贝拉 这是天上的法律,人间却不是如此。 安哲鲁 你以为是这样的吗?那么我问你:你还是愿意让公正无私的法律取去你兄弟的生命呢,还是愿意像那个被他奸污的姑娘一样,牺牲肉体的清白,从而把他救赎出来? 依莎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