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烈风抚抱下酣眠。 在我那空中楼阁的塔堡上,端坐着 庄严的闪电——我的驭手, 下面有个洞穴,雷霆在其中幽囚, 发出一阵阵挣扎怒吼; 越过大地,越过海洋,我的驭手 轻柔地指引着我, 紫色波涛深处的仙女,以她们的爱 在把他的心诱惑; 越过湖泊、河川、平原,越过馋崖 和连绵起伏的山岭, 无论他向往何处,他所眷恋的精灵 永远在山底、在水中; 虽然他会在雨水中消溶,我却始终 沐浴着天廷蓝色的笑容。② 血红的朝阳,睁开他火球似的眼睛, 当启明熄灭了光辉, 再抖开他烈火熊熊的翎羽,跳上我 扬帆疾驰的飞霞脊背; 象一只飞落的雄鹰,凭借金色的翅膀, 在一座遭遇到地震 摇摆、颤动的陡峭山峰巅顶 停留短暂的一瞬。 当落日从波光粼粼的海面吐露出 渴望爱和休息的热情, 而在上方,黄昏的绯红帷幕也从 天宇的深处降临; 我敛翅安息在空灵的巢内,象白鸽 孵卵时一样安静。 焕发着白色火焰的圆脸盘姑娘, 凡人称她为月亮, 朦胧发光,滑行在夜风铺展开的 我的羊毛般的地毯上; 不论她无形的双足在何处轻踏, 轻得只有天使才能听见, 若是把我帐篷顶部的轻罗踏破, 群星便从她身后窥探; 我不禁发笑,看到他们穷奔乱窜, 象拥挤的金蜂一样, 当我撑大我那风造帐篷上的裂缝, 直到宁静的江湖海洋 仿佛是穿过我落下去的一片片天空, 都嵌上这些星星和月亮。 我用燃烧的缎带缠裹太阳的宝座, 用珠光束腰环抱月亮; 火山黯然失色,群星摇晃、颠簸—— 当旋风把我的大旗张扬。 从地角到地角,仿佛巨大的长桥, 跨越海洋的汹涌波涛; 我高悬空中,似不透阳光的屋顶, 柱石是崇山峻岭。 我挟带着冰雪、飓风、炽烈的焰火, 穿越过凯旋门拱, 这时,大气的威力挽曳着我的车座, 门拱是气象万千的彩虹; 火的球体在上空编织柔媚的颜色, 湿润的大地绽露笑容。 我是大地和水的女儿, 也是天空的养子, 我往来于海洋、陆地的一切孔隙—— 我变化,但是不死。 因为雨后洗净的天宇虽然一丝不挂, 而且,一尘不染, 风和阳光用它们那凸圆的光线 把蓝天的穹庐修建, 我却默默地嘲笑我自己虚空的坟冢, 钻出雨水的洞穴, 象婴儿娩出母体,象鬼魂飞离墓地, 我腾空,再次把它拆毁。 江枫译 ①指地球围绕太阳旋转。 ②以上十行,注家W.亚历山大注释如下:“这几行用 诗的语言所描绘的究竟是怎样一种自然现象,是不清楚的。 但是,既然闪电是云的驭手,雪莱也许有可能认为,影响 云的运动的,是地上的异性电,这种异性电在这里被说成 是仙女。而驭手把云驱送到地球上的那一部分,就是他梦 想着仙女或精灵(即异性电)所在的地方。又由于这种电的 影响,云的下层化为雨水降落,而上层则仍沐浴着蓝天的 笑容。”给 云 雀① 祝你长生,欢快的精灵! 谁说你是只飞禽? 你从天庭,或它的近处, 倾泻你整个的心, 无须琢磨,便发出丰盛的乐音。 你从大地一跃而起, 往上飞翔又飞翔, 有如一团火云,在蓝天 平展着你的翅膀, 你不歇地边唱边飞,边飞边唱。 下沉的夕阳放出了 金色电闪的光明, 就在那明亮的云间 你浮游而又飞行, 象不具形的欢乐,刚刚开始途程。 那淡紫色的黄昏 与你的翱翔溶合, 好似在白日的天空中, 一颗明星沉没, 你虽不见,我却能听到你的欢乐: 清晰,锐利,有如那晨星 射出了银辉千条, 虽然在清彻的晨曦中 它那明光逐渐缩小, 直缩到看不见,却还能依稀感到。 整个大地和天空 都和你的歌共鸣, 有如在皎洁的夜晚, 从一片孤独的云, 月亮流出光华,光华溢满了天空。 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 什么和你最相象? 从彩虹的云间滴雨, 那雨滴固然明亮, 但怎及得由你遗下的一片音响? 好象是一个诗人居于 思想底明光中, 他昂首而歌,使人世 由冷漠而至感动, 感于他所唱的希望、忧惧和赞颂; 好象是名门的少女 在高楼中独坐, 为了舒发缠绵的心情, 便在幽寂的一刻 以甜蜜的乐音充满她的绣阁; 好象是金色的萤火虫, 在凝露的山谷里, 到处流散它轻盈的光 在花丛,在草地, 而花草却把它掩遮,毫不感激; 好象一朵玫瑰幽蔽在 它自己的绿叶里, 阵阵的暖风前来凌犯, 而终于,它的香气 以过多的甜味使偷香者昏迷: 无论是春日的急雨 向闪亮的草洒落, 或是雨敲得花儿苏醒, 凡是可以称得 鲜明而欢愉的乐音,怎及得你的歌? 鸟也好,精灵也好,说吧: 什么是你的思绪? 我不曾听过对爱情 或对酒的赞誉, 迸出象你这样神圣的一串狂喜。 无论是凯旋的歌声 还是婚礼的合唱, 要是比起你的歌,就如 一切空洞的夸张, 呵,那里总感到有什么不如所望。 是什么事物构成你的 快乐之歌的源泉? 什么田野、波浪或山峰? 什么天空或平原? 是对同辈的爱?还是对痛苦无感? 有你这种清新的欢快 谁还会感到怠倦? 苦闷的阴影从不曾 挨近你的跟前; 你在爱,但不知爱情能毁于饱满。 无论是安睡,或是清醒, 对死亡这件事情 你定然比人想象得 更为真实而深沉, 不然,你的歌怎能流得如此晶莹? 我们总是前瞻和后顾, 对不在的事物憧憬; 我们最真心的笑也洋溢着 某种痛苦,对于我们 最能倾诉衷情的才是最甜的歌声。 可是,假若我们摆脱了 憎恨、骄傲和恐惧; 假若我们生来原不会 流泪或者哭泣, 那我们又怎能感于你的欣喜? 呵,对于诗人,你的歌艺 胜过一切的谐音 所形成的格律,也胜过 书本所给的教训, 你是那么富有,你藐视大地的生灵! 只要把你熟知的欢欣 教一半与我歌唱, 从我的唇边就会流出 一种和谐的热狂, 那世人就将听我,象我听你一样。 1820年 查良铮译 ①云雀,黄褐色小鸟,构巢于地面,清晨升入高空,入 夜而还,有边飞边鸣的习性。《致云雀》是雪莱抒情诗中 的珍品。云雀,曾经是十九世纪英国诗人经常吟咏的题材。 比雪莱年长二十二岁已经名噪于时的前辈诗人华兹华斯也 有过类似的作品,读到雪莱的这首诗而自叹弗如。雪莱在 这首诗里以他特有的艺术构思,生动地描绘云雀的同时, 也以饱满的激情写出了他自己的精神境界、美学理想和艺 术抱负。语言也简洁、明快、准确而富于音乐性。给—— 1 温柔的少女,我怕你的吻, 你却无须害怕我的; 我的心已负载得够阴沉, 不致再给你以忧郁。 2 我怕你的风度、举止、声音, 你却无须害怕我的; 这颗心以真诚对你的心, 它只纯洁地膜拜你。 1820年普 洛 斯 嫔 之 歌 ——当她在恩纳草原摘花的时候 1 庄严的女神呵,大地母亲, 是从你那不朽的胸脯, 上帝、人和禽兽得到生命, 花和叶也都从那儿绽出; 请把你最神圣的生命 传与你的孩子,普洛斯嫔。 2 假如这些年轻的花朵 是从你的夜露得到哺育, 因而滋生芳郁和彩色, 成了这美好季节的骄子; 请把你最神圣的生命 传与你的孩子,普洛斯嫔。 1820年 查良铮译阿 波 罗 礼 赞 1 不眠的时刻,当我在睡眠, 从我眼前搧开了匆忙的梦; 又让镶星星的帷幕作帐帘, 好使月光别打扰我的眼睛,—— 当晨曦,时刻底母亲,宣告夜梦 和月亮去了,时刻就把我摇醒。 2 于是我起来,登上碧蓝的天穹, 沿着山峦和海波开始漫行, 我的衣袍就抛在海的泡沫上; 我的步履给云彩铺上火,山洞 充满了我光辉的存在,而雾气 让开路,任我拥抱青绿的大地。 3 光线是我的箭,我用它射杀 那喜爱黑夜、害怕白日的“欺骗”, 凡是作恶或蓄意为恶的人 都逃避我;有了我辉煌的光线 善意和正直的行为就生气勃勃, 直到黑夜来统治,又把它们消弱。 4 我用大气的彩色喂养花朵、 彩虹和云雾;在那永恒的园亭, 月球和纯洁的星星都裹以 我的精气,仿佛是裹着衣裙; 天地间,无论是什么灯盏放明, 那光亮归于一,必是我的一部分。 5 每到正午,我站在天穹当中, 以后我就迈着不情愿的步履 往下走进大西洋的晚云中; 看我离开,云彩会皱眉和哭泣: 我要自西方的海岛给它安慰, 那时呵,谁能比我笑得更妩媚? 6 我是宇宙的眼睛,它凭着我 看到它自己,认出自己的神圣; 一切乐器或诗歌所发的和谐, 一切预言、一切医药、一切光明 (无论自然或艺术的)都属于我, 胜利和赞美,都该给予我的歌。 1820年 查良铮译秋 : 葬 歌 1 太阳失去了温暖,风凄苦地哀号, 枯树在叹息,苍白的花儿死了, 一年将竭, 躺在她临死的床上——大地,被枯叶 纷纷围绕。 来吧,出来吧,季节, 从十一月到五月, 穿上悲哀的服装 给冰冷的一年送丧, 再象飘忽的幽灵守着她的墓场。 2 凄雨在飘飞,冷缩的幼虫在蠕动, 都为临死的一年:河水充盈,而雷声 不断哀号; 快乐的燕子飞去了,蜥蜴也回到 它们的洞中; 来吧,出来吧,季节, 让明媚的姊妹奏乐; 披上白、黑和黯灰, 把僵死的一年跟随, 为了使墓地青绿,再洒下滴滴的泪。 1820年 查良铮译月 像一位瘦弱苍白的濒死女子 蒙着轻罗面纱,凭迷糊脑子里 朦胧而虚妄狂乱的胡思乱想 领着她步履蹒跚地走出闺房—— 月亮升起在唆黑的东方天边, 只是寒碜的白蒙蒙一片。致 月 亮 一 你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莫非倦于攀登高空、凝望大地? 你置身在星辰之间, 恰似异乡的游子,没有伴侣,—— 永远亏盈交替,象一只忧伤的眼睛, 寻不到值得长久眷恋的物体? 二 你是精灵选中的姐妹, 她对你凝视,直至产生怜悯…… 1820年 吴笛译自 由 1 喷火的山峰彼此呼应, 轰隆的巨声远远地回旋; 汹涌的海洋已彼此唤醒, 看!在那冬之宝座旁,冰山 听到台风的警号而抖颤。 2 只要有一块云闪出电光, 千万个岛屿都被它照明; 地震虽只把一座城火葬, 一百座城市都为之战惊, 地下传过了一片吼声。 3 但你的视线比电闪锋利, 你的脚步比地震更迅速; 海洋的愤怒能被你压低; 你亮过火山,太阳的明度 在你看来是鬼火的雾。 4 从大气层,从高山,从海波, 阳光射过了巨风和水雾; 从心到心,从一国到一国, 你的晨曦直射到每间茅屋,—— 呵,一碰到你的曙光的前锋, 暴君和奴隶就成了夜影。 1820年 查良铮译饥 饿 底 堡 垒 这里是一个城的荒墟,它也曾 是一个摇篮,而今却变为坟墓 葬着一个绝灭的民族:只有“怜悯” 对寂灭之波上的碎船在哀哭; 就在这里,屹立着饥饿底堡垒。 它筑在囚人的家庭上,他们都 渴求面包、黄金和杀戮:和犯罪 相联的“痛苦”搅动着生之火補e, 直到灯油耗尽,或因泼撒而中辍。 堡垒屹立着,周围是神圣的宫殿 和楼阁;每座大理石筋的屋宇, 那荫蔽每注孤寂财富的亭园, 那铜门的庙堂,和风雨不透的 意大利的阴暗天空下的回廊, 都在堡垒下失色:——它们正孤立 而自保——因此,世界一片荒凉; 仿佛有一个围裹着恐惧的幽灵 悄悄走过一群美貌的姑娘, 它最美,象是把她们的美集中 反映出来;它吸取了她们的发、 她们的色泽和眼睛里的生命 及其一切错误,终至使她们石化。 1820年 查良铮译你 匆 匆 进 了 坟 墓 你匆匆进了坟墓!要把什么寻找? 以你不息的意志,活跃的思想, 和为尘世役使的无目的的头脑? 呵,你那热情的心,对苍白的希望 所假扮的一切美景,如此急跳! 还有你那好奇的精神,枉然猜想 生命是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你要知道人所不知道的信息—— 唉,你究竟何所向往,如此匆匆 走过了生之葱绿可爱的途程, 避开欢乐,也避开悲伤,只一意 在幽暗的死之洞穴里寻求安身? 心呵,头脑和思想!是什么东西 你们期望在那地下的墓穴承继? 1820年 查良铮译世 间 的 流 浪 者 告诉我,星星,你的光明之翼 在你的火焰的飞行中高举, 要在黑夜的哪个岩洞里 你才折起翅膀? 告诉我,月亮,你苍白而疲弱, 在天庭的路途上流离飘泊, 你要在日或夜的哪个处所 才能得到安详? 疲倦的风呵,你飘流无定, 象是被世界驱逐的客人, 你可还有秘密的巢穴容身 在树或波涛上? 1820年 查良铮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