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身外的世相, 象无数傀儡在舞台上 匆匆走过;在你我来看, 这一切都有什么意义? 岂不全是逢场作戏? 1818年 查良铮译咏一朵枯萎的紫罗兰 1 这一朵花失去了香味, 它象你的吻,曾对我呼吸; 那鲜艳的颜色也已消褪, 不再闪耀着你,唯一的你! 2 一个枯萎而僵死的形体, 茫然留在我凄凉的前胸, 它以冰冷而沉默的安息 折磨着这仍旧火热的心。 3 我哭了,眼泪不使它复生! 我叹息,没有香气扑向我! 唉,这沉默而无怨的宿命 虽是它的,可对我最适合。 1818年 查良铮译在那不勒斯附近沮丧而作 暖和的日光,天空正明媚, 海波在急速而灼烁地舞蹈, 日午把紫色的、晶莹的光辉 洒在积雪的山峰,碧蓝的岛; 潮湿大地的呼吸轻轻缭绕, 缭绕着那含苞未放的花朵; 象是一种欢乐底不同音调—— 听!那轻风,那洋流,那鸟的歌—— 城市的喧哗也象发自世外那样温和。 2 我看到海底幽寂的岩床上 浮着海草,青绿与紫红交织; 我看到那打在岸沿的波浪, 有如星雨,光芒飞溅而消失; 我独自坐在沙滩上憩息; 日午的浪潮闪耀着电光 在我周身明灭,一种旋律 在海波起伏的运动中浮荡—— 呵,多优美!但愿我这感情能有人分享! 3 唉!但我没有希望,没有健康, 既没有内在和外在的安谧, 也不似哲人,能够从瞑想 获得远贵于财富的“满意”, 让自己活在心灵底荣光里; 我没有声誉、爱情、悠闲、煊赫, 见别人为这些所围起—— 他们微笑着,管生活叫欢乐, 然而对于我,呵,这一杯却够苦涩。 4 但现在,绝望却归于平静, 有如这风、这海水一样温和, 我可以躺下,象疲倦的儿童, 哀哭一下这忧患的生活: 我虽已被它折磨够,却还得 继续忍受,直到死亡,象睡眠, 临到了我,即或是日暖风和, 而我将两颊变冷,只是听见 海水在我垂死的头上单调地泼溅。 5 等我死了,也许会有人哀悼, 正象我,这美丽的一天才消隐, 我欢快的心情立刻就变得 苍老了,发出这违时的呻吟; 尽管他们也哀悼——因为我这人 本为人所不喜——他们绝不致 象对这灿烂的日子那样情深: 因为这一天呵,虽然日已归西, 还会久久留贮的,象回忆中的欣喜。 查良铮译别 揭 开 这 画 帷 别揭开这画帷:呵,人们就管这 叫作生活,虽然它画的没有真象; 它只是以随便涂抹的彩色 仿制我们意愿的事物——而希望 和恐惧,双生的宿命,在后面藏躲, 给幽深的穴中不断编织着幻相。 曾有一个人,我知道,把它揭开过—— 他想找到什么寄托他的爱情, 但却找不到。而世间也没有任何 真实的物象,能略略使他心动。 于是他飘泊在冷漠的人群中, 成为暗影中的光,是一点明斑 落上阴郁的景色,也是个精灵 追求真理,却象“传道者”一样兴叹。 1818年 查良铮译给 英 国 人 的 歌 英国人,贵人把你们压迫, 为什么还要为他们耕作? 为什么赔着小心和辛苦 为暴君织着华美的衣服? 为什么,忘恩负义的雄蜂 迟至进坟墓,早到刚出生, 吃穿和活命靠你们,而且, 喝你们汗,不,吸干你们血。 英国的工蜂,为什么制造 刀枪和皮鞭、锁链和镣铐, 让没刺的雄蜂用以掠夺 你们被迫劳动中的收获? 你们有没有闲适和安宁、 爱情的慰藉和住处、食品? 你们付出了痛苦和恐惧, 这代价换来了什么东西? 你们播了种,别人来收割; 你们找财富,别人去获得; 你们做衣裳,别人穿身上; 你们造刀枪,别人挂腰旁。 播种子,但不让暴君收获; 找财富,决不容骗子掠夺; 织衣裳,绝不给懒汉穿上; 造刀枪,成为自卫的武装。 缩进你们的洞窖和小屋, 造好的大厦给别人居住。 何必挣脱你们锻的锁链? 瞧你们淬的钢正在瞪眼。 用耕犁、铁铲、锄头、织机 划定墓地,织你们的尸衣, 造好坟墓,待美好的英国 有朝一日做你们的棺椁。 黄杲忻译 本诗写于1819年秋。这年8月16日,英国 曼彻斯特几万名市民集会,要求改革和普选权, 但遭到当局镇压,死伤数百人。远在意大利的 雪莱闻讯后义愤填膺,写下了包括本诗在内的 一些作品。由于本诗言词慷慨,语气激烈,有 着极强的战斗性,特别是最后两节有着很大的 鼓动性,因此在很长时间内,出版商未敢承印。 待到后来发表时,雪莱已去世十多年了。西 风 颂 1 狂野的秋风啊,你这秋的精气! 没看见你出现,枯叶已被扫空, 像群群鬼魂没见法师就逃避—— 它们或枯黄焦黑,或苍白潮红, 真是遭了瘟灾的一大片;你呀, 你把迅飞的种子载送去过冬, 让它们僵睡在黑黢黢的地下, 就像尸体在各自的墓里安躺, 直到你那蔚蓝的春天妹妹呀 对梦乡中的大地把号角吹响, 叫羊群般的花苞把大气吸饮, 又让山野充满了色彩和芳香。 狂野的精灵,你正在四处巡行, 既拉朽摧枯又保护。哦,你听! 2 你呀,乱云是雨和闪电的使者, 正是在你震荡长空的激流上 闪电被冲得像树上枯叶飘落, 也从天和海错综的枝头骤降: 宛若有个暴烈的酒神女祭司 把她银发从幽暗的地平线上 直竖向中天,只见相像的发丝 在你汹涌的蓝莹莹表面四起, 宣告暴风雨的逼近。残年濒死, 你是它挽歌,而正在合拢的夜 便是它上接天穹的崇墓巨陵—— 笼着你聚起的全部水汽之力, 而黑雨、电火和冰雹也都将从 这浓云中迸发而下。哦,你听! 3 你呀,在巴亚湾的浮石小岛旁② 地中海躺着听它碧波的喧哗, 渐渐被催入它夏日里的梦乡, 睡眼只见在那强烈的波光下, 微微颤动着古老的宫殿城堡—— 那墙上满是青春苔藓和野花, 单想想那芬芳,心儿就会醉掉! 你却又把它唤醒。为给你开路, 平坦的大西洋豁开深沟条条, 而在其深处,那些水底的花树、 枝叶中没有树汁的泥泞密林 也都能立刻就辨出你的号呼, 顿时因受惊而开始瑟缩凋零,③ 连颜色也变得灰暗。哦,你听! 4 我若是被你托起的一片枯叶; 我若是随你飞驰的一团云朵; 我若是浪涛在你威力下喘息, 分享你有力的冲动,那自由,哦! 仅次于不羁的你;我若是仍然 在我的童年时代,仍然能够做 你在天空邀游时的忠实伙伴—— 因为那时,奔得比你快也未必 是梦想;那我就不会如此艰难, 无须这样哀求你。请把我掀起, 哦,就当我是枯叶、云朵或浪涛! 我,跌倒在人生荆棘上,滴着血! 我,太像你:倔强、敏捷又高傲, 但岁月的重负把我拴牢、压倒。 5 让我像森林一样做你的诗琴, 哪伯我的叶像森林的叶凋落! 这两者又美又悲的深沉秋音 你那呼啸的浩荡交响会囊括。 但愿你这刚烈的精神我也有! 但愿一往无前的你也就是我! 请把我已死的思想扫出宇宙, 就像你为催新生把落叶扫除! 而且凭着我这一诗歌的经咒 把我的话语传遍这人间各处, 像由未灭的炉中吹送出火花! 愿你通过我的嘴响亮地吹出 唤醒这人世的预言号声!风啊, 冬天既快来,春天难道还远吗? 黄杲忻译 ①本诗构思于佛罗伦萨附近阿尔诺河畔的一处 树林中,并基本上在那里写成。那一天狂风骤起, 它温暖又爽人,收尽了将倾泻为秋雨的氤氲水汽。 不出我所料,到了日落时分,暴风雨开始了,起 先夹有冰雹,还伴有阿尔卑斯山以南地区所特有 的声势浩大的雷鸣电闪。——作者原注 又:本诗以五首十四行诗组成,但这些十四 行诗的分节与韵式都受一种叫做tercarima的意大 利诗体影响。 ②巴亚湾因古罗马时的温泉疗养胜地巴亚城而 得名,即现在的波佐利湾(在那不勒斯湾西北部)。 浮石是火山岩的一种,因为那不勒斯一带都是火 山区。 ③据雪莱原注,“这种现象,是博物学家们熟 知的。同陆上的植物一样,江河海洋底下的植物 的季节变化有着同样的反应,因此宣告这种变化 的风对之也有影响。西 风 颂(查) 1 哦,狂暴的西风,秋之生命的呼吸! 你无形,但枯死的落叶被你横扫, 有如鬼魅碰到了巫师,纷纷逃避: 黄的,黑的,灰的,红得像患肺痨, 呵,重染疫疠的一群:西风呵,是你 以车驾把有翼的种子催送到 黑暗的冬床上,它们就躺在那里, 像是墓中的死穴,冰冷,深藏,低贱, 直等到春天,你碧空的姊妹吹起 她的喇叭,在沉睡的大地上响遍, (唤出嫩芽,象羊群一样,觅食空中) 将色和香充满了山峰和平原。 不羁的精灵呵,你无处不远行; 破坏者兼保护者:听吧,你且聆听! 2 没入你的急流,当高空一片混乱, 流云象大地的枯叶一样被撕扯 脱离天空和海洋的纠缠的枝干。 成为雨和电的使者:它们飘落 在你的磅礴之气的蔚蓝的波面, 有如狂女的飘扬的头发在闪烁, 从天穹的最遥远而模糊的边沿 直抵九霄的中天,到处都在摇曳 欲来雷雨的卷发,对濒死的一年 你唱出了葬歌,而这密集的黑夜 将成为它广大墓陵的一座圆顶, 里面正有你的万钧之力的凝结; 那是你的浑然之气,从它会迸涌 黑色的雨,冰雹和火焰:哦,你听! 3 是你,你将蓝色的地中海唤醒, 而它曾经昏睡了一整个夏天, 被澄澈水流的回旋催眠入梦, 就在巴亚海湾的一个浮石岛边, 它梦见了古老的宫殿和楼阁 在水天辉映的波影里抖颤, 而且都生满青苔、开满花朵, 那芬芳真迷人欲醉!呵,为了给你 让一条路,大西洋的汹涌的浪波 把自己向两边劈开,而深在渊底 那海洋中的花草和泥污的森林 虽然枝叶扶疏,却没有精力; 听到你的声音,它们已吓得发青: 一边颤栗,一边自动萎缩:哦,你听! 4 哎,假如我是一片枯叶被你浮起, 假如我是能和你飞跑的云雾, 是一个波浪,和你的威力同喘息, 假如我分有你的脉搏,仅仅不如 你那么自由,哦,无法约束的生命! 假如我能像在少年时,凌风而舞 便成了你的伴侣,悠游天空 (因为呵,那时候,要想追你上云霄, 似乎并非梦幻),我就不致像如今 这样焦躁地要和你争相祈祷。 哦,举起我吧,当我是水波、树叶、浮云! 我跌在生活底荆棘上,我流血了! 这被岁月的重轭所制服的生命 原是和你一样:骄傲、轻捷而不驯。 5 把我当作你的竖琴吧,有如树林: 尽管我的叶落了,那有什么关系! 你巨大的合奏所振起的音乐 将染有树林和我的深邃的秋意: 虽忧伤而甜蜜。呵,但愿你给予我 狂暴的精神!奋勇者呵,让我们合一! 请把我枯死的思想向世界吹落, 让它像枯叶一样促成新的生命! 哦,请听从这一篇符咒似的诗歌, 就把我的话语,像是灰烬和火星 从还未熄灭的炉火向人间播散! 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 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要是冬天 已经来了,西风呵,春日怎能遥远? 1819年 查良铮译印 度 小 夜 曲 午夜初眠梦见了你, 我从这美梦里醒来, 风儿正悄悄地呼吸, 星星放射着光彩; 午夜初眠梦见了你, 呵,我起来,任凭脚步 (是什么精灵在作祟?) 把我带到你的门户。 漂游的乐曲昏迷在 幽暗而寂静的水上, 金香木的芬芳溶化了, 象梦中甜蜜的想象; 那夜莺已不再怨诉, 怨声死在她的心怀; 让我死在你的怀中吧, 因为你是这么可爱! 哦,把我从草上举起! 我完了!我昏迷,倒下! 让你的爱情化为吻 朝我的眼和嘴唇倾洒。 我的脸苍白而冰冷, 我的心跳得多急切; 哦,快把它压在你心上, 它终将在那儿碎裂。 1818年 查良铮译给索菲亚(斯泰西小姐) 1 你多美,陆地和海洋的女仙 也很少象你这般美丽; 有如适合的衣着,随身联翩, 这是你那轻柔的肢体: 随着生命在里面的跳跃, 你的肢体总在移动和闪耀。 2 你那深邃的眼睛是一对星 闪着火焰,柔情而晶莹, 会把最智慧的都看得发疯; 那煽动火的风是由欢欣 而生的思想,象海上的气流, 它以你荡漾的心作为枕头。 3 要是被你的眼所描绘的脸 由于狂喜而能变为苍青, 要是昏迷的灵魂最为昏眩, 只要听到你急遽的琴声; 那么,别奇怪吧:每当你讲到 痴心人的时候,我最为心跳。 4 象是由旋风所唤醒的海涛, 象是晨风吹拂下的露珠, 象是小鸟听到雷声的警告, 象是被震撼而无言的生物 感到了不见的精灵,我的心呵 正似这一切,当你的心临近。 1819年 查良铮译爱 底 哲 学 泉水总是向河水汇流, 河水又汇入海中, 天宇的轻风永远融有 一种甜蜜的感情; 世上哪有什么孤零零? 万物由于自然律 都必融汇于一种精神。 何以你我却独异? 你看高山在吻着碧空, 波浪也相互拥抱; 你曾见花儿彼此不容: 姊妹把弟兄轻蔑? 阳光紧紧地拥抱大地, 月光在吻着海波: 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益, 要是你不肯吻我? 1819年 查良铮译云 我为焦渴的鲜花,从河川,从海洋, 带来清新的甘霖; 我为绿叶披上淡淡的凉荫,当他们 歇息在午睡的梦境。 从我的翅膀上摇落下露珠,去唤醒 每一朵香甜的蓓蕾, 当她们的母亲绕太阳旋舞时摇晃着① 使她们在怀里入睡。 我挥动冰雹的连枷,把绿色的原野 捶打得有如银装素裹; 再用雨水把冰雪消溶,我轰然大笑, 当我在雷声中走过。 我筛落雪花,洒遍下界的峰岭山峦, 巨松因惊恐而呻吟呼唤; 皑皑的积雪成为我通宵达旦的枕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