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叔叔的小屋-19

“太吓人了!”埃米琳不由得尖叫起来,脸上一片灰白。“哦!卡西,你告诉我,告诉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她继续说道。“听我的话,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不要去激怒他,反对他。然后再用不屑和诅咒来进行补充。”“有时,他会强迫我去喝他那讨厌的白兰地酒,而我却很难做到。”埃米琳说。“我劝你最好要喝一点儿!”卡西说,“以前我也总讨厌喝酒,可是现在没有酒喝的时候,我才发现世界上有比酒更难下咽的东西。人嘛!你总得要拥有点什么――好好享用,这样你才不枉白活一世。”“我还是个姑娘身的时候,妈妈就警告过我,叫我不要碰这东西。”埃米琳说。“你妈妈说过!就算你妈妈这样教育过你,那又有什么用呢?”卡西的声音很难平静,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妈妈,您还是救不了您的孩子们,她们被当作某件商品一样从一个人的手里转卖到另一个人的手里,她们的身体不属于她,她们的灵魂归花钱的买主所有。情形就是这样,我劝你还是喝些白兰地,违心地喝一些吧!这样,你就会免去许多灾难,一切事情都不会显得太糟糕了。”“噢!卡西,你会可怜我吗?”“要我可怜你,谁来可怜我呀!我自己也有女儿,只有老天才知道她现在身居何处,生活得可好?我担心她终究有一天会重复走她母亲的路,而她未出生的女儿也注定走这条老路,这种灾难性的归途是永无休止、永无穷尽的。”“我真希望自己没有降生到这个罪恶的世界上来!”埃米琳十指交叉埋怨道。“不止是你,我也曾这么幻想过,”卡西接着说,“可是现在我对一切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要是我不胆怯的话,我早就选择死亡了。”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窗外,脸上流露出沉重忧郁的表情,这种表情常常会在她沉思中呈现出来。“自己选择死亡是最愚蠢的,”埃米琳发表自己的见解道。“你说的算什么理由,但事实上自杀不会比我们活着每天干的事情更有罪呀!在我上教会学校念书时,那些嬷嬷们老是向我们提示些事情,这令我尤为畏惧死亡。果真死亡就能让我们逃脱受灾难的话,那么,又是为什么呢?”埃米琳回过头,将脸埋在手中呜咽。在卡西和埃米琳进行这场谈话的同时,烈格雷已经醉得厉害,他早已在自己的客厅里熟睡过去。事实上,他并非一位嗜酒如命的酒鬼。他珍惜自己强健的体魄,相信如此几次酒精的刺激对他无碍大事,但如果对一个体质稍差的人来说,恐怕不止有损健康甚至会危及生命。聪明的烈格雷在心里牢记着“谨慎”的信条,因而他并不允许自已经常过量地喝酒,使自己神志不清,他需要一颗完全清醒的头脑去统治镇压奴隶们。但是今天晚上例外,那个可怕的头绪死死地缠住了他,使他感到内疚和自责,他需要将它从脑海中驱走,所以,他比平时多喝了几杯,迷迷糊糊中他打发走那两名监工,自己便重重地摔在一把高背扶手的木椅上,沉睡过去。他不明白,为什么那讨厌的灵魂会跑到他的梦境中来,而且其形状是那么地接近因果报应。烈格雷正做着一个奇怪的梦,在他虚幻的梦境里,有一个戴着白纱,脸色灰白的妇人站在他的面前,用一只冰冷冰冷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她那一笑一颦即使隔着层面纱,烈格雷依然能认出她是谁。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浑身上下直打哆嗦。接着,他又感觉到那绺头发缠住了他的手指,慢慢地向着他的脖里移动,最后紧紧地扼住了他,他几乎不能呼吸了,后来,又有好多好多奇怪的声音在他耳边围绕,他简直受不了那些恶毒的咒语。他发现自己掉进了地狱,被一群恶鬼吊在悬崖边沿的一棵枯树上。他吓坏了,拼命地抓住树枝大喊“救命”,但没有人搭理他,深渊里伸出好多好多双魔鬼般的黑手,想把他拖下去。恰在这时卡西出现了,她用力地把他往下一推。这时候,那虚幻的戴面纱的妇女又出现在他面前,摘掉了面纱,天哪!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他的母亲――生他、养他的亲人哪!她没有向他伸出援手就转身走开了,而他在鬼哭狼嚎的尖叫声中慢慢地往下坠,往下坠,往下坠――烈格雷突然惊醒,跳了起来。东方慢慢地露出了一扇光亮,照在这屋子里。晨星还没有退隐,闪闪发光的星星像无数双明亮的大眼睛窥视着这个恶棍。噢!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世界是如此般圣洁而美丽呀!黎明就要来到了,她似乎在对这作恶的人说:“喂!你还有弥补自己罪行的最后一次机会!好好地追求上帝那至高无尚的荣耀吧!”世界上所有的人,不管他身居何处,也不管他说的是哪一种语言,都能听到这呼唤。可是,烈格雷这个罪大恶极的死鬼却似乎没有听见。他一觉醒来,便开始不停地咒骂。这时朝霞已经映红了半边天空,金色的阳光洒向大地,可这样美丽的晨景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实际意义。他像禽兽一般,对这一切毫不在意,――看都不看。他挪动自己不稳的步伐走过去倒了一杯白兰地,喝了一大口。“昨天晚上我难受死了!”他对刚刚进来的卡西说。“是吗?但愿你多几个这样的晚上。”卡西不怀好意地说。“臭娘们,说这话,你到底想暗示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喂!西蒙,我对你提个建议。”她接着说。“去你妈的,你能有什么好建议吗?”卡西开始着手收拾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平静地说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再去惹汤姆。”“这管你什么事呀!”“当然不管我的事,随便你对他怎么样,我都不会受损失。但如果你仔细想一想,花了一千二百美元买来个能干的奴隶,只是想在农活百忙之际让你出口气,划算吗?我是已经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帮你去照顾他了。”“你去照顾他了?谁要你去的,这和你有何相干?”“当然不管我的事,只是,我真为你感到难过,为什么我一番好意去帮你照顾奴隶,替你省下几千美元钱,你却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话呢?难道你想卖到市场的棉花不如人家多吗?我很难想象汤普金斯在你面前那股神气活现的样子,而你却低头丧气像个斗败了的公鸡,只好乖乖地付给他钱。到那时,你就该明辨是非了。我说的对吗?不信,咱们走着瞧吧!”烈格雷同其它庄园主并没两样,他的心里只有一个野心――那就是在一年的丰收之际,同周围镇上的一些庄园主打收成的赌。卡西抓住了他这种微妙的心理,用自己的智慧,拨动了那根唯一能令他动心的弦。“你说的对,我就依你的,暂时放了他,”烈格雷停了片刻接着说,“但他一定要到这儿来向我认错,恳求我放过他,而且还要他保证以后给我乖乖地听话。”“我估计他肯定不会这么做。”卡西回答道。“你说什么?他不肯这么做?”“是的,我敢肯定他不会这么做。”卡西又说。“宝贝,你给我说清楚点!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烈格雷不屑地说。“他觉得自己做得对,他在心里面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肯定不会再向你认错。”“去他妈的,他心里面怎么想,我才不想知道呢?他是我的奴隶,我是他的主人,他应该得听我的,说些让我开心的话才对,要不――”“要不,要不你就把他再往死里揍上一顿,让他在这农忙季节里不能下地干活。然后,你就心甘情愿地输掉这次在棉花收成方面上的打赌。”“但是,他不会再坚持多久――他会屈服。我太了解黑奴们的那种心理状态了,过不了今天上午,他就会像条狗一样爬到我面前求我原谅他。”“你错了!西蒙,你太不了解他了,你可以敲碎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把他撕成碎片,但你绝对不能让他在你面前认错,请求你的饶恕。”“你等着瞧吧!他现在在哪?”烈格雷问道,接着便大步走了出去。“在堆放杂物的那间轧棉房里。”卡西补充道。尽管烈格雷跟卡西说话时,态度坚硬,始终持己主见,但是在他跨出门槛的片刻,心里却如潮水般汹涌――极不平静。对他来说,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的事。无可否认,卡西在他心里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害怕卡西在他的梦境里出现,担心她郑重的劝告会变成现实。所有的疑虑让他决定,他要悄悄地不被人知地跟汤姆见面。同时他也决定,如果苦刑不能让汤姆屈服,那么,等到农忙过后再跟他算总账。汤姆躺在那间破屋子里,黎明的曙光从狭窄的窗户射了进来。晨星渐渐隐没在遥远的天际,伴随着庄严的话语:“我是上帝的后裔,又是大卫的根,我是圣洁的晨星。”卡西非同寻常的经历和暗语并没有让汤姆气馁,相反他感到体内有一股动力,他听见了天堂的召唤。黎明和黑暗交替之际,他想到自己已经临近了死亡的边沿,马上就要到他向往已久的无苦难和压迫的美妙世界中去了,想到宏伟壮观的宝庵,想到光芒四射的彩虹,想到许许多多慈眉善目的白衣少女,想到鲜花美酒和那些棕榈,竖琴和桂冠……而如此美妙的一切,只要在他到了天堂以后,便可以全然地出现在他面前。想到这些,他不再恐慌和难过了,他的心因欢快而激动得颤栗。所以,在他听到残忍地伤害他的那人的脚步声时,他没有丝毫地退缩和害怕。“起来!死家伙!”烈格雷用力地踢了他一脚说道,“你终于醒来了!我先前就警告过你,要给你点颜色看看。感觉怎么样,嘿!嘿!嘿!你那身贱骨头撑不住了吧!想跟我斗,恐怕你到死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错在那里,现在你还想给我讲什么仁义的大道理吗?嗯!你敢吗?”汤姆沉默不语。“畜牲,你想装死吗?还不快给我起来!”烈格雷诅咒道,不忘又踢了他一脚。汤姆浑身是伤,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他拼命地想立起身子,一个踉跄又跌了下去。看到汤姆虚弱不堪的样子,烈格雷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喂,汤姆!起来呀!今天早上你怎么变得如此迟钝呀?看你一副生病的样子,想必昨天晚上着凉了吧!”汤姆使出了全身力气,终于站了起来,面对着烈格雷神色出奇地镇定,坦然。“好样的!算你有种,我想昨天晚上够你受的吧!”烈格雷仔细打量着汤姆说道,“想跟我玩那套把戏,你行吗?还不快给我跪下,请求我的饶恕,或许我还会考虑放你一马。”汤姆丝毫也没有动弹。“畜牲,你给我跪下!”烈格雷挥动马鞭对着汤姆身上一阵猛抽,恶狠狠地说道。“主人,想要我下跪认错,我真的做不到,”汤姆平静地说,“我认为自己并没有错,如果以后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我还会这么做。不管你用怎么样的方式惩罚我,我都不会对那位可怜的女人下毒手。”“是吗?你想知道下一步我将用什么样的方式招待你吗?汤姆!告诉你,昨天你受的惩罚只不过伤及皮毛,根本算不了什么。现在,就请你想象一下,那种被人挂在树枝上用火慢慢烧烤的滋味吧!那才不好受呢!跟我斗,嗯!”“烈格雷老爷!我相信您做得出来,你肯定下得了手。但是,您只能处死我的人;您永远都处死不了我的灵魂,在我升天以后,您就管不了我。那么,在上帝面前,我将要得到永生。”汤姆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慢慢说道。“永生”!烈格雷听到这两个字眼,就像被蝎子蜇了一下,浑身发抖。只用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汤姆,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汤姆说这话时,形色像个没有苦难完全获得释放的自由人,他用轻松而明快的语调继续说道:“我是您的奴仆,在你用金钱买下我的那一刻时,我的身子就完全地属于了你,我愿意做你最忠诚的奴隶,一刻不停地为你干活,直到我死。但是,我的灵魂却不属于你。我相信上帝,并把他的宗旨放在任何命令之上,它将决不会向任何凡俗夫子屈服。不管我是死是活,我都会始终坚持这么做。烈格雷老爷,您可以把我用鞭子抽死,用火烧死,我都不会怪你,相反我还会很高兴,很感激你,因为你让我去了我想要去的地方,提前让我超生了。”“即使这样,我还是会让你在这之前向我屈服的!不信,咱们走着瞧。”烈格雷胸有成竹地说道。“会有人向我伸援手的,您休想让我屈服!”汤姆回答道。“你别做梦了,谁会向你伸援手呀?”烈格雷讽刺道。“上帝――万能的救世主!”汤姆肯定地说。“他妈的,你去死吧!”烈格雷一拳把汤姆打倒在地上,怒斥道。恰巧这个时候,一只冰冷、柔软的手轻轻地搭在烈格雷的肩上。他调转头去,是卡西,看见她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前天晚上做的那个恶梦,脑海里再次呈现出那个令他恐怖惊慌的场面,一群恶鬼,那棵枯树,悬崖和卡西推他的双手,还有那位罩着面纱的奇怪女人。这些都让烈格雷感到由衷地心悸。“为什么要惹他,你真是个大笨蛋!”卡西用法语对他说,“先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呢?没错吧!他是不会向你认错的,打死他也没用。现在,让我一个人来照顾他吧!使他早日康复,再回到地里帮你干活。”传说,水里游的鳄鱼和陆地行走的犀牛身上都披有一层厚厚的盔甲――保护自己,盔甲刀枪不入,但它们身上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是敌人容易攻击它们的地方。而烈格雷也跟其它残酷无情、不敬神灵的人一样有他的致命的弱点。他们对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有着莫名的恐惧和惊慌。烈格雷转身走了过去,他已经决定暂时不管这件事情。“好的,我就照你说的那样去做吧。”他很不情愿地说。“汤姆,你给我好好听着,”他气呼呼地说,“现在正是农忙季节,人手不够,所以我就暂且饶了你。听着!绝对不是放过你,我会记着这笔账。等秋收过后,再在你这张欠揍的黑皮身上讨还。我劝你最好放聪明点。”说完烈格雷就转身走了出去。“没想到你还会给他来这套,这次算你幸运,我可怜的朋友,总有一天他会找你算老账的。现在你的伤口感觉好点了吗?”卡西关心地问道。“上帝,感谢你使我逃脱了这次灾难,是你派来了天使封住了狮子的嘴。”汤姆执拗地说。“对,这次算你幸运,虽然现在灾难没有再次降临到你的头上,但你已经惹他恨了。这种恨意不会消失,它会像吸血虫一样附在你的血脉里,一点一点地吸你的血,让你慢慢在忧郁中死去。我对他了解得太清楚了。”卡西说完这些,终于垂下了头。第三十八章  自由“不管人们是如何慎重地把他捧到圣坛的位置上,一旦他踏入英国――神圣的国土,信仰连同圣坛都会从尘埃中坠落;但他依然会坚固地站在那儿,直到世界上不可抵抗的解放浪潮得以释放、民主和自由”。――柯伦这时大家迫不得已才把汤姆丢在伤害他的人那儿,接着又前去追赶乔治夫妇。我们上回谈到他们在不远的一家农舍里,被那儿一些好心的村民们关照着。刚刚在前文的末尾部分我们谈到汤姆洛科时,他正躺在教友派教徒的床铺上呻吟,翻来覆去。善良的多卡尔丝大婶像母亲般体贴照顾着他,这时她已深刻体会到这位病人就像一头发疯的野牛,难以驯服。再去想象这样一位身材突出、端庄文雅和相貌出众的女人吧。她那银色的卷发匀称地分梳两边,头上戴着一顶洁白平纹丝帽,露出宽宽的额头,白净细嫩;一双圆溜溜的褐色眼睛是那么的有神又是那么的温存。在她的胸前还别着一方雪白的绉纱手帕,折得平平整整。当她就在房间中来回走动的时候,那白色丝绸同她的衣服摩擦发出啦啦的小声音。“要命!”汤姆洛科大声地吼道,被子被他一脚给蹬开了。“托马斯,我希望你以后别再用这种口气说话。”多卡尔丝大婶一边小心地为他重新盖好被子,一边说着。“是啊,好心的老妈妈。如果我能克制住自己,那我肯定不再这么说了,”汤姆说道,“在这种鬼天气里,真是热死人了,谁还能怪我大声咒骂呢?”这时多卡尔丝重新拾起那床被子,接着又把它盖到汤姆身上,用被子掖得丝毫不能透风,汤姆此时的模样就像一只被屈服的小羔羊,就这样被结结实实地裹着。多卡尔丝大婶在一边熟练地操作这些事情,一边大声地说道:“亲爱的,我叫你不要再这样地怨天尤人,请反省反省你的待人方式吧!你应该文明一点才是。”“真有病!为什么我要去想这些呢?我才不要去想那些无聊的事一一见鬼去吧!最好给我滚得远远的!”汤姆又继续在床上不停的乱踢,把床上的被子、被单弄得乱七八糟。“据我估计那些男的和女的都在这里吧?”他叹了一口气,十分不情愿地大声问道。“他们仍然在这里,”多卡尔丝说道。“最好叫他们赶快出发到湖边去,”汤姆吩咐道,“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多卡尔丝大婶静静地在一旁织着她手中的毛衣,用十分柔和的语气说:“也许他们会这么做的吧。”“你给我听着,”汤姆愤怒地说道,“在桑达斯基那儿有我们的代理人,他们替我们监视着在那边开往加拿大的船只。现在就算把一切事情全部给抖出来,我也不会在乎。我祈祷他们能够逃离魔爪,气死马克斯那个混蛋,那个该死的猪猡!让他见阎王爷去吧!”“托马斯!”多卡尔丝愤怒地喊道。“大慈大悲的老妈妈,请你先听我说。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我肯定会发疯的,”汤姆说道,“对于那个女的,你把她带出去化化妆,改变一下形象。她的那画像现在已送到桑达斯基那儿去了。”“我们会小心的。”多卡尔丝不慌不忙十分稳妥地说。对于那汤姆洛科,在这里我们还要顺便再说一下:他身上除去那些病痛以外,在后来他又得了风湿病。他当时在教友派的教徒那里整整疗养了三个星期。在他身体真正恢复健康以后,性格变得比以前更加忧郁沉默了,当然也变得比过去机灵了。于是在一个比较清静的村庄里他决定住下来,从今往后再也不去追究那些黑奴们的事情,然后打算把这方面的精明能干用到打猎方面去。捕熊、逮狼、捉山鸡和森林中的一些其它动物,在这方面上使自己的本领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不久就成了当地中的捕猎强手。汤姆时常用那种非常敬佩的眼光提到这些教友会的教徒们,“多么善良的人们呀!”他总是认为,“他们都在想尽一切办法想说服我,使我能自愿地做一名教徒子弟,但是结果依然没有让我作出改变。哦,朋友,说句心里话,他们那些看管病人的方式真正称得上一流啊!这样说一点都不夸张。那里他们烧的肉汤,还有做的各种小菜真是与众不同,色味俱全。”汤姆刚刚说过,那里有人在桑达斯基打听他们这一帮人的行踪,然而他们决定分散走才比较安全。第一次护送走的是吉姆与他的老母亲。一至两天过后,乔治艾莉查和他们的孩子也赶在夜幕临近的时候出发,悄悄地乘马车到了桑达斯基。他们来到一户非常热情的人家里住下,正在准备着坐船过渡,开始他们的最后一次旅程。寂静的黑夜把他们的思绪抛得好远,那些自由的星辰正对着他们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呈现出明亮的光辉。自由!多么令人震惊的名词啊!到底它是什么呢?它仅仅是个普普通通的词汇,还是修辞上为装扮美丽词藻的原故?亲爱的美国男同胞女同胞们啊!这个词难道不叫你们在心灵上感到无比自豪、兴奋激动吗?就是因为它,你们的父辈们不知流过多少泪、洒过多少血啊!你们那伟大的、善良的母亲们因而自愿献出了最宝贵、最心爱的儿子们的性命!自由既然相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值得敬重的,那么,对单个人而论,难道自由就不值得敬重吗?在一个国家之中得到自由不就是这个国家里的所有人民得到自由吗?对于那个静静地坐在那儿的青年来说,在他心目中自由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在他那张面孔上看得出带有一丝淡淡的传统非洲人特征,黑亮黑亮的眼睛显得格外有神,这时他把交叉的双臂放置在自己宽厚的胸膛上。此刻他――乔治哈里斯,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对于你们的父辈来说,自由就是意味着在一个国家中作为国家而独立存在的一项权利;而相对他来说,自由只不过是意味著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作为某种牲口动物存在的权利;意味着他可以把自己怀里的妻子称之为妻子和保护她不受任何外在的非法暴力侵害的权利;意味他还拥有保护、抚养、教育自己孩子的权利;意味着他能真正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的权利;意味着他有维护自己的人格尊严、信仰不受任何侵犯的权利;意味着他不用向所有外在的人屈服,不用被任何人奴役的权利……当乔治静静地把自己的头支起,非常出神地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妻子时,这些思绪不停地在他脑海中浮现。面前的妻子正在往她那亭亭玉立的身体上套穿男人的衣服,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她要逃出去最安全最放心的办法就是女扮男装。“快点动手剪吧!”她立在镜子前面望着自己的容貌,接着就把自己那一头光滑亮丽、乌黑浓密的卷发抖了下来,抓起当中的满满一把,慢慢地说道,“乔治,就这样把它们全部剪了实在有些残忍,你说是不是?”乔治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沉默了。艾莉查转过身子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此时随着喀嚓喀嚓的剪刀声,只见乌黑的长发从她背后滑落下来。“好了,这样就差不多了,”她顺手拿起旁边的一把发刷,接着说道,“只需再微微修一下便可以了。”“看,我现在像不像个年轻力壮、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呢?”她把身子转了过来,面对着丈夫问道,此刻脸已呈现一片鲜红。“不管你怎样打扮都好看。”乔治认真地说。“你看上去怎么这样心事重重呀?”艾莉查用一只脚跪在地上,把手伸在丈夫的手心中接着说道,“听他们说,现在我们离加拿大仅有二十四小时了,如果过渡的话,对,也就是一天一夜了,等到那时,哦!等到那时候――”“亲爱的,艾莉查,”乔治忽地一下子张开双臂把她搂了过来,“这些就是我所担心的问题啊!咱俩已经到了决定生死关头的时候了,所有这一切美好的东西似乎离我们是那么的近,那么的完美!假如所有的一切,像梦一般的离我们而去的话,我会痛苦死的!再也不要让我们回到已往的那种生活,艾莉查!”“不要这样不开心好吗,”妻子十分有把握地对他说道,“如果仁慈的上帝不是有意把我们解救出来的话,那他绝不会保佑我们逃走,更别说像今天这样逃得这么远。乔治,我忽然感觉到,他就在我们的身边呢!”“艾莉查,你真是个算得上有天神庇佑的女人!”乔治把在怀中的妻子搂得更紧了,接着说道,“但是――唉!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如此幸运的事真的会让我们遇到吗?仁慈的上帝真的会帮助我们吗?真的要结束这些年来所受的苦难与不幸吗?从那以后我们真的会得到解脱吗?”“乔治,我们一定会得到的,”艾莉查抬起头举目仰望着星空,长长的睫毛充满了希望和那已被泪水占据的双睛闪现出激动的目光,“此时,神圣的上帝一定会伸出仁慈的双手来助我们一臂之力逃离奴隶的魔爪的。我已体会到这一点。”“我相信你,艾莉查,”乔治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我同意你的看法。哦!来,我们一起走吧!嗯,好极了!”他用手挽住了艾莉查,自己向后退了一步,用那充满爱意的目光出神地注视着她,“你真是个非常英俊的年轻小子。这整齐的短卷发配上你这小平头真是再好不过了!到这来,再戴上帽子。嗯,再向上面移一点。我从没发现你像今天这么漂亮。来,我们该上马车了;史密斯夫人也不知把哈里打扮好了没有?”这时候门正被悄悄推开,一位气质高雅相貌出众的中年妇人正带着一个男扮女装的小哈里走过来。“他现在可真算得上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女孩,”艾莉查叫小哈里在她面前转了几下,接着说,“我们给他取名叫哈丽亚特好不好!这名字确实不错!”那小男孩十分严肃地在那儿站着,默默地注视着他的妈妈――她那苗条的身段正穿着一件怪怪的男人衣服。过后他发出几声无可奈何的叹息,用那褐色的小眼睛怯怯地瞟了母亲一眼。“我可爱的哈里,现在是不是不认识妈妈了?”艾莉查向他伸出温暖的双手,问道。小哈里很不好意思地抓住那中年妇人。“请别这样,艾莉查,你很明白你们是不能呆在一起的,为什么还要去这样逗他喜欢呢!”“这样做我也知道很傻,”艾莉查很不平静地说,“让他就这样离开,我还真是无法接受。对了,我的大氅在什么地方?噢,是这个吧。乔治,你说男人们是怎样披大氅的呀?”“应该是这个样子,”她丈夫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把大氅披在自己的肩上给她做示范。“哦,原来是这样,”艾莉查用那笨笨的动作学丈夫的步伐,“我应该把脚步放得重一些,跨起大步向前走,尽自己所能让别人看起来风度翩翩和有男人气魄一点。”“你其实也别这样太做作,”乔治提醒道,“时不时总会有那么几个谦虚的年轻人吧!你如果扮成这个角色我想应该要容易许多。”“这儿还有双手套!我的上帝!”艾莉查说,“看,把它戴上之后,谁也看不出我有一双女人手了。”“依我看最好是你一直把它戴着,不要脱掉它们,”乔治道,“你那双白净小巧的手会将我们的秘密泄露出来的。哦,史密斯太太,从这一刻开始,记住我们就称您为姑妈了,现在的使命是我们在护送您回国。您可千万别给忘了。”“听别人说早就有人去了湖边,向那儿所有的游船船长打了招呼,吩咐他们留神,有一位带小孩的夫妇要渡船过河。”“是这样?原来他们早就有所准备了!”乔治说,“没问题,如果我与他们碰上,肯定会向他们通报。”在门口停了一辆出租马车,曾收留过这些逃亡者的家人全部跟了出来,依依不舍地向他们告别。他们几个人都是按照汤姆洛科的指示去化的妆。气质高雅的史密斯太太住在加拿大的美国侨民区里――这可正是那些逃亡者的目的地。十分幸运,此刻史密斯夫人正准备过渡回家,她愿意帮助我们扮成小哈里姑妈。就是为了能使小哈里亲近她,在这最后的几天中,一切都是由她一人来看管照料,史密斯太太非常疼爱小哈里,而且还给了他许多好吃的糖果、饼之类的零食,使得这小家伙很快就与她混在一起。马车快要靠近码头了,不一会儿就抵达那里。两位表面看上去年轻的男人(给人的感觉是那样)越过跳板,上了船。艾莉查将自己的手臂伸向史密斯夫人,十分礼貌地挽着她,而乔治却在一边看管那堆行李。没过多久,乔治向船长室走去为那些人办手续,忽然间他的身边传来两个男人谈话的声音。“我小心地打量着上船的所有乘客,”当中一个提高嗓门道,“我发觉那班人没有在这条船上。”开口的是这船上的一名水手,他正朝着我们的老朋友――马克斯说着这一切。马克斯一直保持着那种高尚的品质,这一次他不停地追到桑达斯基,搜寻着那些供他侵吞的猎物。“那女人长得跟白人似的,真的难以让人看出她与白人有什么区别,”马克斯接着说,“那个男的是肤色比较浅的混血儿,他的一只手上有个深深的红印。”乔治那只捏着船票和零钱的手微微一抖,这时他已平静地转过身去,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那正在说话的人,迅速地又将船向另一边驶去,此时艾莉查还站在那里等着他。小哈里与史密斯夫人在一块,偷偷来到女乘客的船舱。那里面,很多女乘客都被这位俏丽的小姑娘的那副容貌所吸引。没过多长时间,传来了开船的鸣声,马克斯离开了跳板来到岸上。乔治看到这一切,一直跳动的心总算平静了下来。这时船已慢慢起动了,渐渐地离岸而去,将永远不会回来了,乔治若有所思地深吸一口气。这时的天气十分爽朗。岸的对面迎来微微的清风,在阳光下的伊利湖映出蓝色的湖水一会儿起一会儿落,波光随着荡漾的湖水有节奏地一闪一闪。然而这艘敢经风浪的大船在破浪中缓缓前进,勇敢地向远方驶去。哦,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隐藏着多么辉煌的世界呀?当乔治与他那位腼腆的伙伴一块,在船的甲板上平静自在、十分轻松地漫步时,他们的内心世界谁又能想象到此刻正在琢磨些什么呢?突如其来的幸福简直令他们太高兴、太兴奋了,那是多么的让人难以置信呀!在这整整一天里,他的心时刻都在颤抖,无法使它平静下来,老是担心这来之不易的幸运会被外在的东西抢走。船仍然朝着前方驶去,时间在这期间异常紧张。直到最后,那庄严而又气派的英国码头总算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那样地壮观,那样地清晰!就像被魔法给缠住了,那海岸具有一股让人无法抵抗的魅力。只要一踏入其中,所有的奴隶制裁和咒语――不管它是用怎样的语气方式来说的,也不管它在哪个国家的法律上得到许可――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当船来到加拿大的小镇阿默斯特堡时,乔治与他心爱的妻子亲密地挽着手在甲板上站着。他此时的呼吸十分艰难,眼圈也被泪水模糊起来,眼底似乎被什么给遮挡住了。他静静地紧握那只挽着他胳膊的小手。铃声突然打破了沉默,船靠岸了。乔治利索地将行李收拾好,叫他们几个人呆在一起。最后他们平安无事地总算上了岸。过后他们一直默默地呆在那,一直等到船上所有人都离去,夫妇俩才相视流露出喜悦的泪水,激动地拥抱,接着又把迷惘的小哈里抱起,一起跪拜在地为答谢上帝!犹如虎口脱险,绝处逢生,坟墓的寿衣陡然成了天堂中的锦袍,逃脱了罪孽的支配,不再遭受感情困扰,得赦的灵魂张开了自由的翅膀,那里再没有死神,再没有地狱的镣铐,上帝灵巧万分地转动着金钥匙,听,上帝的声音――欢庆吧,你们的灵魂已经自由!从此平凡的人们将不朽地站立。史密斯太太将他们带到一位热心待客的传教士的地方。这位传教士是基督教慈善机构派在那里专门为一些只能呆在沙滩上的流浪者、可怜人、无家可归的难民们提供服务与帮助的。谁能想象到他们第一天得到解脱和自由的激动心情呢?自由的感觉对于生活中其它几种感觉相对而言难道不更为突出和伟大吗?能不用别人监督,大大方方地走动,无拘无束地谈论,呼吸,进进出出,做自己想做的一切是多舒服啊!在上帝给予我们的权利充分得到法律的认可,这种情况下的自由人便不用担心会受任何侵犯了。谁能把这段美好的心情表达得绘声绘色呢?想起以往经历的风风雨雨,然后看看孩子熟睡的可爱的小脸蛋,身为孩子的妈妈,此时此刻这是多么欣慰,多么自豪,多么不容易的事啊!幸福与快乐占据了他们的心中,根本没有丝毫的睡意。他们在这尽管一无所有,没有房屋瓦片,身上没一点值钱的东西,尽管除了快乐的鸟儿在空中飞来飞去和田间盛开的鲜花,他们根本谈不上拥有,但是他们还是激动得无法入睡。“啊,独占别人自由的人们!面对上帝,你们该怎样去解释,你们的良心何在呀?”第三十九章  胜利感谢上帝,是他给予我们获胜。我们当中的所有人,生命在受到不可摆布的过程中,往往在这样的情形下,就会感到生不如死。作为一位殉道者就算面对肉体带来的痛苦与折磨的那种死的威胁,同时也可以在这可怕的死神面前找到一份安慰和自信。那些饱经沧桑的激动事迹,那震颤的热情使他克服着种种困难,紧接而来的是天国荣耀和那永恒不灭的诞生写照。生活还是需要这样日复一日地过下去,日子不得不在这卑微、绝望、低下而恼人的奴役的无奈中消遣着时光,神经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沮丧不堪,每一个细胞都在渐渐沉睡――这种在精神上百般无奈的折磨,这种在生命深处一滴一滴、一个时寸一个时寸,日复一日地缓缓离去,对于男人们和女人们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考验。当汤姆与他的主人正面站着,听着他的威胁恐吓,此刻他不得不相信属于自己的最后时刻已经来临,一下子他便变得更加勇敢了。他觉得自己承受鞭答、火烧不会有太大问题,他坚信自己能够战胜所有折磨。凭他的感觉基督和天堂也不过在一尺之远了。就在烈格雷一走开,他心血澎湃的激动时刻一过,便感觉到身上的伤口痛苦难忍,四肢已无知觉。在别人眼里抬不起头、地位低下、又没指望的情况下,悲凉的心情又占据了他所有思绪,一天的生活简直慢得让人无法忍受。还没等到汤姆的伤口全部恢复,烈格雷便一再强调,一定要他到地里做事。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地令人苦不堪言,那个狼心狗肺的坏东西又在对他打坏主意,使出所有手段、残暴和凶狠的招数去攻击他,这些更使汤姆加深了痛苦。在我们当中任何一人,只要尝试过痛苦的滋味,就会感觉出是从痛苦中引发而来的是什么样暴跳如雷的坏性子。就算这有许多种花样俱全的神药来帮助我们,事情也仍然不会改变。汤姆目睹所有伙伴们的粗暴行为、放肆无礼的脾气一点也不以为然。还不止是这些,一直以来他还觉得自己是个十分和睦的人,在一样的痛苦煎熬中和种种的摧残下,也同样受到阻碍,不易继续了。开始他还想着能在空余时间看看《圣经》,但在烈格雷那庄园里,根本就没有空余这个词的存在。在农活最繁忙的情况下,烈格雷会自然而然地把自己身边的所有人手都派去,像台机器地不停劳作,就连星期日也不放过。他为什么这样做呢?要是这样的话他不仅仅是收更多的棉花,还能够赢得和其他人打的赌,如果累死几个黑奴,他还可以买更年青力壮的劳动能手。开始几天疲惫不堪地干完地里的活回来后,汤姆还利用那微弱的火光,翻看一下《圣经》。就在他受到各种各样的摧残之后,他干完活回来时已经精疲力尽,他挣扎着想读《圣经》,此时头晕眼花,因而也就只有和那些人一样倒下便睡。直到今天为止,一直以来就这样支撑着他的宗教信仰和心中的那份安慰,然而又被那百般无奈。没法安宁的思绪所占去了。这难道有什么稀奇吗?在那变化万千的人生旅途中,一个最让人无法接受的问题在他身边不停地演变着:灵魂惨遭毒蛇般的摧残,坏人每次都获胜,挺胸阔步,上帝却丝毫没有反应。在磨难与煎熬当中,汤姆的躯体苦苦挣扎了几个星期,接着又是好几个月。他记起了以前奥菲利亚小姐送他一位肯塔基朋友的信,便真心祝福着,恳求仁慈的上帝能给他派来救兵。他抱着一种试试的态度等待着,日盼夜盼为了祈祷上帝能奇迹般给他派来救兵。当他领悟到不会有人来时,发现这自始至终是没有目的的等待时,他的心灵深处又有着这样一种想法:信仰上帝根本起不了作用,他早被上帝给遗忘了。他偶尔也会遇到卡西,偶尔他被叫到主人们所住的地方,能看到十分忧郁的埃米琳,可是他与她们两个从来没有交谈过,说实在的,他无法抽出时间与任何人交谈。一个夜晚,汤姆垂头丧气、闷闷不乐地在一堆柴火边坐着,把粗饼烤烤便把它充当晚餐。他又添了一些柴火,尽量使火能烧得更旺,接着又从口袋里拿出那本破旧的《圣经》。有些他做过标记,在以前的生活中,时常让他的灵魂异常兴奋的句子都依旧在那儿――全部是些始祖、先知,诗人与圣人们讲的话。从它们诞生那日开始已在激励着人类,它们是那些专门为上帝作证的人的声音。它们还会在我们的生命过程中,一直伴随在我们左右,永远被我们铭记在心。此刻是这些话已经失去了力量?然而还是那日渐衰败的视力和渐渐麻木的感觉再也无能为力感应这种万能的启示!汤姆深深地吐了口气,把《圣经》又放回口袋。这时他被一阵嘶哑的怪笑声惊动,他把头仰起,却发现烈格雷就在他的对面站着。“是你!死东西!”他说,“你似乎感到自己的宗教快不灵了吧?我早有所闻,直到现在我才让你的脑袋瓜明白这一点。”这样残酷的讽刺比严刑拷打、饥饿、寒冷和被人赤身裸体还要痛苦。汤姆沉默不语。“他妈的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烈格雷叫道,“当初我买下你的时候,本来想待你好一点。你本可以比桑博或昆博他们还要舒服,还要过得快活些。别说像你现在,每过一至两天就会受苦受罚挨打挨骂。你完全可以自由自在,耀武扬威,还可以揍揍其他的黑奴,也还可以时常地喝上一杯上好的热威士忌混合酒。是啊!汤姆,难道你不认为自己该放聪明些吗?还不把那本没用的破书扔到柴火中去,来信我的这种教吧!”“上帝是绝对不同意这样做的!”汤姆满怀信心,意志坚定地说道。“你想,上帝肯定不会帮你。如果他诚心帮你的话,今天你就不会落在我的手中!汤姆,你这狗屁宗教完全是欺骗人的谎言。我可是了解得一清二楚,你最明智的选择还是来投靠我,我可数得上是有名的人物,能做出一番大事!”“不可能,主人,”汤姆说,“我不会改变自己的信仰。无论上帝帮不帮我,我都会全心全意依赖他,信仰他直到我死。”“那你就更是个大傻瓜了!”烈格雷说着,向汤姆嘲讽地吐了吐舌头,又不怀好意地踢了他一下。“没关系,你迟早都要向我屈服,看你嘴硬!”说完,他调头就走。当沉重的心理压力达到人的心理所能承受的极限时,人们会立即想办法来摆脱这种压力。最深重的苦难的到来,往往都需要巨大的欢乐与勇气。汤姆现在正是如此。主人不敬神灵的百般嘲讽让他早已失落的心灵更增添了伤痕,他的情绪十分低落。即使他那意志坚定的手依然死死地紧抓住那块永恒的岩石,但这种向往的做法却是没有知觉的、没有目标的。汤姆很无奈地靠在火边,好像不知做什么才好。一瞬间,他身边所发生的一切都化为乌有。一个头戴刑法帽子、受尽折磨浑身血淋淋的人浮现在他眼前。汤姆用惊讶的眼神注视着那严肃而紧绷的脸,那双似乎有神却又带忧郁的眼睛深深地被打动了。他的灵魂慢慢张开双眼,他内心的苦水被感情激荡着,奔流着,他默默无闻地伸出了双手,向地上跪了下去。这幅场面千奇百态地变化着。那刺目的魔法变成了一道道灿烂的光芒,在难以想象的夺目的光辉里,他看见有一张慈祥的面庞在注视着他。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回荡:“胜利者,我要赐他宝座与我同坐一起,就像我获胜了,我的父亲赐我同他坐在宝座上一样。”汤姆忘记了自己究竟在那躺了多长时问。当他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炉火已经熄了,他的衣服被潮湿的寒气打湿了。可怕的幽灵危机已经过去,他发自内心的喜悦,以后再也感觉不到人世的饥饿、寒冷和令人绝望的屈辱了。在他的灵魂深处,自从他有生命的那一刻起,尘世的一切幸福希冀几乎与他绝缘。因此他把全部的真情与意愿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仁慈的上帝。汤姆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天边的星星,那群默默无闻的永恒的家伙总在黑暗来临时俯视人类!汤姆开始唱歌,他唱起了一首以前在快乐的日子里常常歌颂胜利的赞美诗,雄厚的嗓声打破了寂静的夜空,汤姆带着以前从未有的激情,动情地唱道:到地球如雪般融化时,太阳的光辉不再照耀大地;关注人类那万能的上帝在召唤我,他永远不会将我抛弃。在可贵的生命走到尽头,肉体和灵魂都将化为虚有;我依然享受快乐,宁静,在那神奇的天国。当我们在天国生活了万年之久,幸福依旧如旭日东升;我们在赞美上帝的心情如初,正如我们刚刚跨进天国。所有了解我们黑奴宗教历史的人都知道,有关奴隶之间的描写是极为常见的。他们亲口叙述了自己悲惨的身世,常常是催人泪下,感人甚深。心理学家曾经说过,有这样一种类似现象:在一个人的情感和幻想排斥心理难以抑制的时候,他常常会使命自身外部的感官为之效力,极力将一些虚幻的想象,构思成具体鲜明的个体。有谁能够预估到万能的神灵会怎样利用我们这种潜在的动力呢!又有谁能预估出他人对那些可怜人起着多大的鼓舞作用呢?如果一位被众人遗忘的不幸黑奴相信耶稣总有一天会出现在他面前,跟他说话,谁又敢驳斥他的这种想法呢?书上明明写着,仁慈的耶稣无处不在,他的使命不就是慰藉世间千千万万受伤害的灵魂,解救人类的苦难吗?黎明的曙光撒向大地,唤醒了辛苦一天还在沉睡中的人们,他们又要下地干活了。在这群疲惫不堪、衣衫褴褛的可怜人当中,有一位踏着轻松明快的步子,似乎忘记了他现在身居何方,劳苦工作。因为他对万能上帝的信仰比他脚下踏着的这片土地还要踏实、坚硬。他在心里不停地呼唤,来吧!烈格雷,使出你最狠的一招吧!极度的残暴、苦刑、屈辱和穷困只会让他早日回到上帝的身边,做一位仁慈的神父或一名圣明的君主。以后,这位被欺压的奴隶,他的心灵被一种不容侵犯的气氛打动着,而那无以言喻的救世主成了心目中最美好的殿堂。他忘掉了尘世的遗憾和悲哀,不再追求世俗所谓的希冀和渴望,面对一切的诱惑,他心止如水。那颗受尽了欺凌伤痕累累的心,经过长时间地苦苦挣扎,已经完全和神灵的意志融为一体了。生命剩下的历程是那么地短促,而天国幸福的召唤却唾手可得,近在咫尺。因此,即使是人间最深重的痛苦,也无法再伤及他的灵魂了。他超出寻常的反应,引起了所有的人的注意。他似乎又回复到原来那个欢乐的人身上。他的态度是那么地平静安详,似乎任何屈辱、苦刑都无法使他受到伤害。“莫非汤姆有鬼魂附身呀?”烈格雷对桑博说道,“前几天他还没精打采的样子,今天却如此般神气活现。”“主人,我也搞不清他究竟是为什么?莫非是想逃跑?”“哦,是吗?但愿如此!我倒是很希望让他逃跑一次,让他试试被抓回来受苦刑的那种滋味。桑博,你说呢?”烈格雷冷笑道。“对,主人说得对!嘿!嘿!嘿!”桑博讨好地说。“看他掉在沼泽地里,浑身是泥,被猎狗追得到处乱跑那才有趣呢!天啦!上次我们抓莫莉的时候,把我都乐坏了。现在想想,如果那时不是我把猎狗赶跑的话,说不定她已被撕成碎片,全身上下都是疤痕呢?”“我想她恐怕要带着这些疤痕下地狱了,”烈格雷接着说,“哦,桑博,记住了!从今天开始你得好好看着他,一旦他有什么想逃走的企图,你就要想办法制止他。”“主人,您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如果他是主人手下的一只狐狸,我就是主人手下的一位猎人。嘿!嘿!嘿!”桑博奸笑道。烈格雷在桑博说完之后,便骑着马去附近的城镇了。晚上,他回来之后,觉得有必要去奴隶们住的地方看看,便调转马头,巡察那里的情况去了。这天晚上,夜色很美,月亮的银灰把高大的楝树的影子牵得细长,印在葱翠的草地上,四周景物清晰可见,非常寂静,让人有种不忍心打破这种安逸静谧气氛的心理。烈格雷走近奴隶居住区的时候,突然,听到从里面传来了一阵歌声。这在那儿可是非常罕见的事,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侧耳细听。只听见有一个男高音在唱道,声音十分好听。当我能在天上的宫阙,找到我的官衔,我便对恐惧挥手说再见,再拭去有泪滴的眼睛。就算整个地球都对我进攻,瞧着我的胸口放出浸有剧毒的利箭,我仍然笑对撒旦喜怒容颜,坦然地面对不公平的全世界。即使忧患像洪水般汹涌,即使苦难像暴风雨般倾盆而下,我只求能够让自己重建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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