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宁静的画面:一间宽敞的厨房,油漆得干净而雅致,光滑的黄色地板被清洁得一尘不染;厨房里有只乌黑而干净的铁锅,还有那一排排闪闪发亮的白铁罐,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许多美味的食物;几把油光的绿色座椅,尽管已经用了许多年,却仍旧非常结实;一个做工精致、用几块颜色不同的呢绒布料拼结而成的坐垫,放在一张石板作底的摇椅上;旁边有张更大一点的摇椅,好像那张小摇椅的母亲一样,年迈而慈祥,两只宽大的扶手似乎在发出诚挚的邀请,而上面的鸭绒坐垫好像也在邀请客人――这把旧摇椅舒适,能给人带来美好享受,单就这一点,它就能和十几把丝绒或织锦缎沙发相媲美。我们的老朋友艾莉查现在正坐在这张摇椅上,她一边坐在椅上慢慢摇着,一边做着针线活。她的脸庞比她在肯塔基的时候更加清瘦,无限的哀愁和忧郁在她的眉宇间和嘴角边都流露出来。显而易见,在苦难的磨练下,她已变得更加坚定了,成熟了。过了一会儿,她抬起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她的小哈里像只蝴蝶般在地板上嬉戏着。她的脸上不时流露出深沉而坚毅的表情,这在她先前安逸的生活中是没有见过的。一位妇人正坐在艾莉查的身边,膝头放了一只白色铁盘,她正仔细地把晒干了的桃子挑选出来放到那个盘里。这位妇人大约五十五岁到六十五岁之间,但岁月似乎没有在她的面颊上留下很深的印记,她看起来并不衰老,相反使她看上去很有味道。那顶白色镶边的绉纱帽子,是正宗教友会式的。一块白色的洋布手帕别在她的胸前,还有那身浅棕色的披肩服装,这些装束使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地道的教友会信徒。她有一张红润而健康的脸庞,使人容易联想到一个熟透了的桃子。她的头发是从中间分开,然后光溜溜地梳到脑后。岁月流逝,她那高高的,安详的额头上,留下的除了善良与平和之外,没有其他什么。那双清澈、真诚的眼睛,让你一眼就能看透她,感觉到她是个多么善良的女人。人们总是热衷于谈论和赞美美丽的姑娘,我不明白,为什么没人注意到老年妇女的独特之美呢?我们的老朋友雷切尔哈里迪正是这种美的体现。让我们来看看她坐在小摇椅上的姿态吧。这把摇椅平时总爱吱吱嘎嘎地响,就像患上风寒或哮喘病一样,要不就是精神紊乱。可当雷切尔坐在它上面时,它的声音却变得非常柔和,一点儿也不刺耳。难怪哈里迪先生觉得这把椅子发出的声音是那么美妙,比任何音乐都要动听,而孩子们则认为他们最最思念的就是妈妈的摇椅声。为什么呢?因为二十多年来,他们在这把摇椅边听到的是母亲的谆谆教诲,感受到的是仁慈的母爱――无数次的头疼病和心疼病在这里得以治愈,各种精神和世俗的烦恼和难题都在这里找到答案――所有的一切全要归功于这位仁慈善良的女人。愿上帝赐福于她!“那么,你还是想去加拿大吗?”雷切尔一面捡着桃子,一面问艾莉查。“是的,太太,我必须向前进,不能停留。”艾莉查坚决地回答说。“你到那儿去干什么呢?你可得计划好啊,闺女。”“闺女”这词从雷切尔的嘴里说出来简直是非常的自然,因为她的神情、相貌让人觉得她太像一位母亲了。艾莉查的手颤抖着,几滴眼泪落在她手里的针线活上,可她仍旧坚定地回答道:“找到什么就干什么,我想总能找到活儿干的。”“你知道,你想在这儿呆多久都可以,只要你愿意。”“我知道,谢谢你,可是――”她指了指小哈里,“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心神不宁,昨晚我梦见那个人跑进院子里来了。”说完,她不禁浑身打了个寒战。“哦,可怜的孩子!”雷切尔一边说,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你别这么想,逃到我们村里来的人没有一个被抓住过,这是天意。我保证你的孩子也绝不会被抓走。”这时,一个胖胖的小妇人推开了房门。她身材不高,一张年轻快乐的脸仿佛一个熟透的苹果。她的衣着和雷切尔相似,同样是一身非常素净的灰衣服,一块平整的白洋布手帕别在她那娇小却丰满的胸前。“露丝斯特德曼。”雷切尔一边喊着,一边高兴地迎上前去,亲热地抓住露丝的双手,问道:“你好吗,露丝?”“很好。”露丝伸手摘下头上的浅棕色帽子,露出她那圆圆的小脑袋。虽然她头上那顶教友会帽已经够神气了,可她还是不停地用肉肉的小手又拍又打,不住地整理。有几缕卷发跑到帽子外面来了,她细心地将它们整理好。她大约有二十五岁,进门之后就一直在小镜子前收拾着帽子和头发,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来,似乎她总算对自己的模样感到满意了。大概多数见过她的人都会喜欢她,因为这位妇人有着一副热心肠,口齿伶俐,能讨男人们喜欢。“露丝,这位就是艾莉查哈里斯,还有我跟你说起的那个小家伙。”“非常高兴认识您,艾莉查,非常高兴,”露丝说着便和艾莉查握起了手,好像艾莉查是她盼望已久想见到的老朋友。“这是你的孩子吧。我给他带来了蛋糕。”说着,将一块心状的蛋糕递给哈里。小哈里用眼睛从额前的头发下打量着露丝,不好意思地接过了蛋糕。“您的孩子呢?”雷切尔问道。“哦,他马上就来,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玛丽把他抢过去了,要把他抱到马棚那边给孩子们看看。”她话音刚落,玛丽抱着孩子推门进来。玛丽脸色红润,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姑娘,她有着一双大大的棕色眼睛,和她妈妈一样。“啊哈!”雷切尔一边说着,一边赶紧迎了上去,抱过那个白白胖胖的孩子,“长得真好,真快呀!”“谁说不是呢。”露丝回答说。同时,她接过孩子,拿掉最外边的那件蓝色斗篷,接着一层一层地脱去孩子的几件外套,这儿拉拉,那儿扯扯,等到收拾停当了,又亲了孩子一口,才把他放到地板上歇歇。小宝宝似乎对这套工作程序已经非常熟悉。他立刻将大拇指放进嘴里,想他自己的心事了。这时候,他的妈妈也坐了下来,动作熟练地织起一条蓝白相间的绒线长袜。“玛丽,去灌壶水,好吗?”雷切尔温柔地说道。于是玛丽提着水壶去了井边,不一会功夫她就回来了。她将水壶放到炉子上,一会儿水开始卟卟地冒汽儿,好像一只好客并能提神的香炉。然后,雷切尔又小声吩咐了几句,玛丽便将一些干桃子放进炉子上的煨锅里。雷切尔取下一只雪白的模具,系上了围裙,招呼说:“玛丽,叫约翰准备只鸡。”玛丽照她的话去做了,而雷切尔自己则开始做起饼干来。“阿比盖尔彼特斯最近怎么样啦?”雷切尔一边做饼干,一边问道。露丝答道:“好多了。今天早上,我帮她收拾了床铺和屋子。莉娅希尔斯下午帮她做了些面包和馅饼,足够她吃几天的了,我还答应今天晚上扶她上床。”“明天我去帮她洗洗衣服。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缝补的。”“那太好了!我听说汉娜斯特伍德也生病了。约翰昨晚去了一次,明天我得去她那儿。”“如果你明天要在那儿呆一天,那就叫约翰来我这儿吃饭吧。”雷切尔建议道。“谢谢,雷切尔。明天再说吧,西米恩回来了。”说话间,西米恩哈里迪走进了屋子。他有着高大的身材,壮实的肌肉。他穿着浅褐色的衣裤,头戴一顶大沿帽。“您好,露丝。”他热情地问候道,同时伸出他那宽大的手掌握住露丝那胖胖的小手,“约翰还好吗?”“很好,我们一家都好。”露丝快活地回答。“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们吗,西米恩?”雷切尔一面将饼干放到烤箱里,一面问道。“彼特斯特宾斯告诉我今晚他们和朋友一起过来。”西米恩站在窄窄的后走廊里,一边说,一边在一个干净的水槽里洗着手。“是吗?”雷切尔应声道,同时把目光投向艾莉查,看了她一眼。“你是姓哈里斯,对吗?”西米恩回到屋里,问艾莉查。雷切尔迅速地瞟了一眼丈夫,听见艾莉查用发颤的声音回答道“是的”。艾莉查以为她最担心害怕的事情发生了――难道外面贴出了捉拿她的悬赏告示?“孩子她妈!”西米恩跑到后走廊,大声招呼雷切尔。“干什么呀?”雷切尔朝着后走廊走去,边走边搓着自己那双沾满面粉的手。“这女孩的丈夫现在就在咱们村子里,他今天晚上就到这儿来。”西米恩说。“真的吗?孩子他爸?”雷切尔欣喜地说。“这还能假得了?彼特昨天赶车到车站时,碰上了一个老太太和两个男人。其中有个男的说他叫乔治哈里斯,我从他说的经历判断,准是他。这小伙子既聪明又体面。你看我们现在需不需要告诉艾莉查呢?”“先告诉露丝吧。露丝,到这儿来一下,好吗?”露丝放下手里的毛线活,来到后走廊里。雷切尔说道:“你猜怎么着,露丝?西米恩说艾莉查的丈夫就在刚到的那群人中间,并且今晚就要来这儿了。”露丝听完,惊喜地失声叫了一声,把雷切尔的说话打断了。她高兴得使劲蹦了一下,又拍了一下巴掌,弄得两缕头发从教友会帽里跑了出来,衬在她那雪白的围脖上,黑白分明。雷切尔温柔地说:“轻点儿声,亲爱的!你看我们现在就告诉艾莉查吗?”“当然啦――马上就告诉她。您想,如果换作是我们家约翰,你说我会是什么感觉?当然应该告诉她,现在就去。”“您倒真是事事为别人着想,露丝!”西米恩面带笑容地看着她说。“这是当然啦。我们生来不就是为了这么做吗?如果我没有约翰和孩子,我又怎么能理解艾莉查现在的心情呢?现在就去告诉她吧,就现在!”她拉起雷切尔的胳膊,“您把她带到睡房去说,我去替您炸鸡块。”雷切尔走进厨房,看见艾莉查还坐在那儿做针线活。她打开一间小卧室的门,亲切地对艾莉查说:“跟我来,闺女,我有话要告诉你。”艾莉查原本苍白的脸庞立刻变得通红。她浑身颤抖地站起身来,惊恐不安地瞅着她的孩子。露丝赶紧跑过来抓住她的手,说道:“别怕,是好消息,艾莉查,快去吧,去吧!”说着,她把艾莉查轻轻推进门去,随手把房门关上,然后转过身来,抱起小哈里,不停地亲他。“你马上就能见到爸爸啦,小家伙,知道吗?你爸爸就要来这儿了。”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弄得孩子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这时,卧室里却发生着另外的故事。雷切尔把艾莉查拉到自己身边,对她说:“上帝同情你,你丈夫已经逃了出来。”艾莉查感觉刹那间血液好像一下子涌上脸庞,一瞬间又流回心脏。她浑身没劲地坐了下来,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坚强些,孩子,”雷切尔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他就在朋友们中间,他们今晚就带他到这儿来。”“今晚!今晚!”艾莉查一遍遍地重复着。她已经完全弄不清楚“今晚”的意义了,因为这时她的脑子里如同做梦一般,昏昏沉沉。周围的一切陡然迷茫起来。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舒服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床毛毯,露丝正拿樟脑油在她手上一个劲地擦着。她睁开困倦的双眼,感到身上透出一股舒服的懒散劲儿,仿佛一个人终于可以放下负担已久的重荷,好好地歇歇了。从她逃出来的那一天起,内心的焦虑不安没有一天放松过,而这一切都过去了,她真切地体会到一种美好的安全感和宁静感。她睁大眼睛,躺在床上观察着周围,犹如身处一个梦境里。她看见通向厨房的房门开着,雪白的台布铺在饭桌上,她听见茶壶的低吟声,露丝轻快地来来回回,端着一盘盘蛋糕,有时递给小哈里一块,或者拍拍他的小脑袋,或者用手指缠缠他那满头的卷发。她看见雷切尔不时走到她的床边,替她把被子拉平、盖好,拽拽这儿,掖掖那儿,体现出她对艾莉查的关爱,艾莉查觉得雷切尔的棕色大眼睛中投射出的目光如同阳光般照耀在她的全身。她还见露丝的丈夫走进房间,露丝立刻向他奔过去,一边悄悄地说着话,一边还不时地打着手势,用她的小手指向自己这边。她看见大家围坐在桌边喝茶,露丝抱着孩子,小哈里躲在雷切尔圆润的胳膊下,他也坐在一张椅子上,艾莉查在低语声,茶匙、杯盘的相互碰击声中进入了梦乡。自从她抱着孩子逃出来以后,还没有像这样好好睡过呢。梦中,她见到了一个美丽的世界――那儿安详而宁静,那儿有绿色的海岸、美丽的岛屿、波光粼粼的湖面。人们告诉她这儿有一座房子是属于她的,她看见自己的孩子在玩耍,听见丈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伸出双手抱住她,泪珠滚落到她的脸上。她醒了,不是梦。她的孩子安睡在她的身边,茶几上一只蜡烛闪烁着昏暗的火光,而她的丈夫正在床边抽泣。次日早上,这个教友会家庭中呈现出一片欢乐的景象。雷切尔很早就起来了,一群男孩女孩在她周围忙忙碌碌,他们在忙着准备早饭。在富饶的印第安那州,准备早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那麻烦劲儿简直就如同在天堂里采集玫瑰花瓣,修剪灌木。所以,光靠雷切尔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必须得有许多人帮忙。于是,约翰负责去井边打来新鲜的水;小西米恩在筛玉米面,准备做玉米饼;玛丽在磨咖啡粉;雷切尔则来回地走动着,做点心,或者切鸡块,同时还面带笑容地安排着全局工作。这么一大群帮手免不了会因为过分的热情而产生“冲突”,这时,雷切尔会温和地说声“得了”或是“算了吧”,争端便会得以解决。诗人们曾描绘过维纳斯那条令众生神魂颠倒的腰带,但我们更希望得到雷切尔的那根“腰带”,因为它能使人们避免神魂颠倒,让一切正常运转,我们觉得这样肯定会更加合适一些。当大家正在忙碌的时候,老西米恩正在穿衬衣,他站在屋角的一面小镜子前刮胡子,看上去他没有丝毫的一家之主的派头。在那间大厨房里,一切事情都安排得井然有序,所有的工作都在友好的协作中完成。每个人似乎都对自己手上的活儿挺满意的,因而大家看上去很快活,这使得厨房里洋溢着信赖和友好的融洽气氛,就连往桌上放餐具时发出的声响都那么的亲切,而煎锅里的鸡肉和火腿似乎也愿意被炸,发出吱吱的欢快声,仿佛把这看作是一种享受。当乔治艾莉查和小哈里走出房间时,大家热情地欢迎他们,这让他们觉得好像做梦一般。最后,大家围坐在桌边开始吃早餐。玛丽站在炉子边正烙着饼,等到饼恰好烤成金黄色这最适宜的时候,她马上将饼端到饭桌上。雷切尔对自己在餐桌做首席女主人感到非常的开心。即便只是传递一盘饼,倒一杯咖啡,她都显得那么的诚挚、仁慈,仿佛她在食物里注入了热情和灵气。乔治生来还是第一次和白人平等地坐在一起吃饭。他刚坐下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拘束、别扭,可是面对如此热情的招待,拘束和别扭很快便消失了。家,这才是真正的家。乔治以前不懂得它的真正含义。但此时,他的心里萌发出皈依上帝的信念,相信上帝的安排,上帝的仁爱让人充满信心,让一切黑暗和悲观失望,对无神论的疑惑和绝望的情绪在上帝的福音面前消失殆尽。上帝的福音在人们生气勃勃的面孔和充满仁爱的平凡小事中显现出来,就如同奉圣徒名义施舍给人家那杯凉水一样,终究会得到回报。小西米恩一面往饼上抹黄油,一面问道:“爸爸,如果你又被罚款,怎么办?”“那我就认罚。”西米恩语气平静地说。“可他们要是把你抓起来送去坐牢怎么办?”“你和妈妈难道不能管理好这个农场吗?”西米恩笑着回答。“妈妈样样都在行。政府制定这样的法律真是件可耻的事情。”西米恩严肃地说:“不许这么说政府的坏话。上帝赐给我们家业,是为了叫我们主持公道,救济穷苦人。如果为此要我们付出代价,我们就必须付给他们。”“我只是痛恨那些可恶的奴隶主们!”孩子似乎不太信奉基督精神,如同现在的改革家一样。“孩子,你说出这些话我真感到吃惊。你母亲从来没这么教导你吧。如果上帝将一个落魄失意的奴隶主送到我的家门前,我也会像对待黑奴那样对待他的。”父亲的话使小西米恩羞愧得面红耳赤。他母亲只是微笑说:“西米恩是个好孩子。等他长大了,一定会像他爸爸那样出色的。”“好心的先生,我希望你不会因为我们的事而惹上麻烦。”乔治忧虑地说。“放心吧,乔治。上帝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让我们见义勇为,如果不这样,我们就不配做上帝的子民了。”“可是为了我而担心受累,我真是担当不起。”乔治说。“乔治兄弟,别担心,我们这么做并不只是为你,而是为了上帝和所有众生。今天白天你们先躲在这里,等到夜里十点,菲尼亚斯费莱切会送你和同伴到下一站去。那些追捕你的人现在可是紧追不放呀,我们可不能耽误时问。”“既然时间紧急,为什么要等到晚上再动身?”乔治问。“你们白天呆在这儿安全,因为我们村的人都是教友会的信徒,大家会随时警惕着。你们夜晚上路会安全得多。”第一十五章 伊万杰琳“夜空中一颗闪亮的小星星,用你的光辉照耀人问。你的容颜是无比的娇美,尘世间竟没有映照你的明镜。你这可爱的小精灵,虽然还未到成熟之时,却像含苞的玫瑰花吐露芬芳。”密西西比河,曾令无数的文人墨客为之倾倒。夏多布里昂就曾运用散文诗的体裁描绘过他眼中的密西西比河:在广阔浩渺的荒原上,一条河流如万马奔腾般奔流着,无数的奇花异草,珍禽怪兽在她的两岸繁殖着。但那以后,好像有人对她施了魔法一样,大河两岸的景致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仿佛只是一瞬间,这条带有传奇梦幻色彩的大河流淌到和她同样具有虚幻色彩的现实世界里。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哪条河像密西西比河一样,将财富和物产源源不断地输入大海,还有哪个国家像美利坚这样物产丰富(几乎拥有所有热带和寒带之间的物产)。密西西比河那湍急、浑浊的河水以磅礴的气势奔流向前,如同商业大潮推动美利坚民族的精力和情绪以无以匹敌的速度不断高涨一样。可惜的是,他们到现在为止还在密西西比河上运送着一种可怕的商品――被压迫者的眼泪,孤苦无依者的悲叹,贫穷无知者对听而不闻的上帝进行的祈祷。尽管上帝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但是,总有一天,他会“从天而降,拯救普天下受苦受难的众生!”夕阳的余辉,照耀着密西西比河那宽阔的河面,一圈圈乌黑的苔藓,挂在两岸随风摇曳的甘蔗和黑藤萝树上,在晚霞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此时,“美丽河”号轮船载着沉重的负荷向前行进着。从各地庄园运来的棉花包堆放在甲板和走道里,远远望去就好像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灰色石头,而这块大石头此时正拖着沉重的身躯驶向附近的一个商埠。甲板上的人这时已经拥挤不堪,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高大的棉花包间的一个狭小角落里找到了我们的朋友汤姆。由于希尔比先生的介绍和汤姆老实、忠厚的秉性,以及一路上他温顺的表现,汤姆在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赢得了赫利的信任。起初,赫利几乎全天24小时严密监视着汤姆的一举一动,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给他松开镣铐,可汤姆对此似乎并不抱怨,没有说一句牢骚话,而是默默地接受这一切。这就使赫利慢慢解除了戒备心理,不再限制汤姆的行动。现在,汤姆仿佛是被刑满释放一样,可以在船上自由活动了。汤姆是个热心肠,每当底舱的水手们遇到什么紧急情况时,他都是主动去帮忙,所以他赢得了船上水手们的一致称赞。他帮水手们干活时非常卖力,跟他以前在肯塔基庄园干活时一样。每当空闲的时候,汤姆总是爬到上层甲板的棉花包上,找个小小的角落坐下来,仔细研究他那本《圣经》――我们就是在这个地方找到了他。轮船在进入新奥尔良境内的一百多英里的河段范围内,由于河床高出附近的地面,汹涌的河水在高达二十英尺,巨大而坚固的河堤之间,湍急地向前奔流。旅客们站在甲板上,好像是站在一个飘浮的城堡上一样,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汤姆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农庄,他知道,眼前的这些图景就是他即将生活的环境。汤姆看见远处奴隶们正在干着活,还有他们那一排排的小窝棚。在每个庄园里都有这种由奴隶们的小窝棚聚集在一起形成的村落。窝棚村落和奴隶主那华丽的大宅子和游乐场所相距很远。随着眼前的场景不断向前移动,汤姆的心又飞回到了肯塔基庄园,那里古老的山毛榉树茂密成荫,主人住宅的大厅宽敞、凉爽,宅子不远处有一个小木屋,四周繁花似锦,爬满了绿藤。汤姆仿佛看见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容,那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们;他看见忙碌的妻子,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在为他准备晚饭;他听见孩子们玩耍的欢笑声和膝上婴儿发出的啧啧声。但突然间,一切都消失了,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一晃而过的庄园,甘蔗林和黑藤萝树,他的耳朵又听见机器吱吱嘎嘎的响声和隆隆声,他明白了:往昔的岁月不再复返。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总会写信给妻儿的,可汤姆不会写信。邮政系统对他来说简直就像不存在一样,即便是传递一句亲切的话语或信号,他都办不到。所以他无法逾越和亲人间由于离别而带来的鸿沟。他把《圣经》放在棉花包上,用手指头指着,逐字逐句地读着,指望能从中找出希望。这时,他的泪水落到《圣经》上,可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呢?由于到了晚年才开始识字,所以汤姆念书非常慢,他只能非常吃力地一节一节谈下去。幸亏他是要精心钻研这本书,所以慢点读也没什么坏处――书里一字一句好像一锭锭金子,只有不时地把它们一个个分开来掂量,才能领会其中无价的意义。让我们来和汤姆一起,一字一句地轻声读会儿吧:“你―们―不―要―忧―愁,在―我―父―家―里―有―许―多―住―处,我―去―那―里―是―为―你―们―准―备―地―方。”西塞罗在埋葬他那唯一的爱女时,心情就像此时的汤姆一样,充满着哀伤,可他的哀伤还未必比汤姆的更深切,因为他们都不过是人罢了。可西塞罗却没有机会停下来琢磨这些神圣而充满希望的字眼,所以也不盼望能有团聚的一天。即使他能看到这些,他大概也不会相信――他准会满脑子充满疑惑,想着手稿是不是可靠呀,译文是不是准确呀诸如此类的问题。可对汤姆来说,面前的这个《圣经》正是他所需要的,它显然是真实的、神圣的,他对此绝不会有任何的疑问。它绝对是真实的,否则,他活着还有什么盼头?汤姆的那本《圣经》中虽然没有学者的注释,却点缀着汤姆自己发明的一些标记,同那些最渊博的注释比较起来,这些东西也许对他的帮助会更大。以前,他习惯让主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小主人乔治读《圣经》给他听。他在听的时候往往用墨水笔在那些他认为最受感动的段落上画下醒目粗大的记号和横线。他那本《圣经》从头到尾都注满了这样种类繁多的记号,凭借着这些记号他能很快找到他最喜欢的段落而不需花什么力气。这本《圣经》此刻正放在他的面前,每一段落都构成一幅故乡的图景,让他回想起往日的欢乐。汤姆觉得这本《圣经》不光是他今生唯一保留下来的东西,而且是他来世希望的寄托。在这条船上,有位住在新奥尔良市的年轻绅士,名叫圣克莱尔。他出身名门望族,家境殷实,身边带着个五六岁的女儿和一位女士。显然这位女士是父女俩的亲戚,好像是专门负责照顾那个小女孩的。汤姆时常看见这个步伐轻快,忙个不停的小女孩。她像一缕阳光,一阵轻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而且她能让你看一眼后就对她留下深刻印象。她的体态非常标致,丝毫没有儿童常有的那种胖胖乎乎的轮廓。她举止优雅、飘逸,仿佛从天而降,和神话或寓言故事中的天使一样。尽管她的五官长得非常完美,但使她如此超凡脱俗的却是她那梦幻般的纯真表情。理想主义者见了这种气质会连声称奇,即使凡夫俗子见了,也会感到难以忘怀。她的头部、颈部和胸部都长得极为高贵典雅,上面缠绕着的金棕色长发如浮云一般。她的眼睛呈紫罗兰色,目光深邃,充满灵气――所有这些使她显得和别的孩子极为不同,惹来众人关注的目光。人们也许会说这孩子过于严肃和忧郁了,可她并非如此。相反,那稚气的脸庞和轻盈的体态使她流露出一股天真无邪的劲儿,好像夏天树叶的影子忽隐忽现。当她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总是脚步轻盈,像一片云彩似的飞来飞去。玫瑰色的嘴唇上总是挂着微笑,自顾哼着歌曲,仿佛在快乐的梦境中一般。她的父亲和女监护人到处追逐她,可抓住她后,她又像夏日的一片云彩轻轻地溜走。不管她做什么,都没有受到过半句责备,所以她在船上由着性子到处游荡。她总是一身洁白,像个影子一般无处不在,浑身上下一尘不染。轮船上的每个角落都被她那轻盈的脚步踏过,每个地方都出现过她那金晃晃的小脑袋。汗流浃背的司炉工偶尔抬起头时,会发现她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炉子里的熊熊火焰,接着掉转眼睛带着害怕和怜悯望着他,好像他正处于某种可怕的危险境地之中。不一会儿,舵手又看见她那张美丽的小脸蛋在驾驶舱的窗前飘忽而过,舵手们不禁停住手,朝她微笑,可一眨眼的功夫,她又消失了。只要她从人前走过,一定会有人用粗粗的声音向她致以祝福,那些严肃的面孔上也会出现难得一见的笑容。每天这样的事情会发生无数次。假若她不知深浅地跨过某个危险地带,准会有人伸出粗黑的手去救她,或是帮她清除路上的障碍。汤姆具有黑种人那种温柔善良的天性,他对人的善良纯朴和儿童的天真无邪有种本能的依恋,所以他每天都留意这个小女孩,并且对她的兴趣是越来越浓。在他看来,这个小女孩简直就是来自仙境,每当她从黑洞洞的棉花包后探出小脑袋,用深蓝色的眸子瞅他时,或是站在货包顶上向下注视他时,他都觉得她就是天使,而且是从他的《新约》中跑出来的。她经常从赫利买来的那些拴着铁链的黑奴们身边走过,脸上带着忧愁的神色。有时,她还溜到他们中间,恳切地注视他们,显得忧伤而困惑。她用那纤细的小手拾起铁链,然后哀伤地叹息一声,又飘然离去。好几回她突然手捧糖果和桔子来到他们面前,兴高采烈地把食物分给大家,随后又离开。汤姆在试图和小姑娘交朋友之前,已经观察了很久,然后才敢做点试探。他有好多吸引孩子的花样儿,这次他决定好好施展一番。他会将樱桃核雕刻成精致的小篮子,在胡桃木上刻出各种奇形怪状的鬼脸,或是在接骨木的木髓上刻出许多活灵活现的古怪小人。他不光会做这些,他还会做各种大大小小的哨子。他简直就是播恩的化身。他的口袋里满是日积月累下来的用来吸引孩子们的小玩意,那时他常用这些东西去逗弄主人家的孩子。现在,他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拿出来,试图用它们去认识一个新朋友,发展一份新友情。这个小女孩尽管忙个不停,对什么事情都感兴趣,却非常害羞,要想和她熟稔并不容易。当汤姆展示那些小手艺的时候,她常蹲在一个箱子或货包上看着他,像一只栖息在那儿的金丝雀。当汤姆将小玩意儿递给她时,她羞怯地接了过去,并且神情严肃。不过他们最终还是变得无话不说了。“你叫什么名字,小姐?”汤姆觉得问这个问题的时机成熟了。“伊万杰琳圣克莱尔,可爸爸和其他人都叫我伊娃。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汤姆,在肯塔基老家,孩子们都爱叫我汤姆大叔。”“那我也这么喊你吧,因为我喜欢你,知道吗?那么,汤姆大叔,你这是上哪儿去呀?”“我不知道,伊娃小姐。”“你不知道?”“不知道。我将被卖给某个人,但我不知道他会是谁。”这时,轮船在一个小码头停下来装运木材。伊娃听见父亲在喊她,便连蹦带跳地向父亲跑去。而汤姆则站起身,帮那些人搬运起木头来。伊娃这时正和父亲一起在栏杆边看轮船离开码头。机轮在水里翻滚了两三圈,猛然一震,小女孩突然失去平衡,一下子掉进河里。她的父亲想都没想就准备往河里跳,却被身后的一个人拉住了。原来,在他之前已经有个更精干的人去救他的女儿了。小女孩掉进河里的时候,汤姆恰好站在她下面的那层甲板上。看见她在水里沉了下去,汤姆赶紧跳下水去。由于他有宽阔的胸膛,过人的臂力,所以游泳对他来说一点儿也不费劲。不一会儿,那小女孩浮出了水面,汤姆用胳膊抱住她,朝船边游过去。当汤姆把她递上船时,船上同时有几百只热切的手伸出来接她,仿佛这些手属于一个人似的。她父亲马上接过已经昏迷的孩子,把她抱进了客舱。就像在这种场合下通常会出现的情况那样,舱里的女宾客们争着表现她们的好心,尽量防止她从昏睡中苏醒过来。第二天,天气非常闷热,轮船缓慢地驶向新奥尔良。轮船上的人们在期待中忙着收拾行李;船舱里不少人在整理东西,准备上岸;仆人们紧张地打扫、布置这艘豪华客轮,准备以隆重的形式驶入港口。汤姆坐在下层甲板上,将双臂交叉在胸前,不时用焦急的目光回头观望轮船另一头的人群。伊万杰琳正站在那里。如果不是脸色比前一天显得更加苍白一些,根本看不出她曾经历过那么一场意外事故。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体态优雅、举止大方的年轻人,一只胳膊肘倚在棉花包上,旁边摊开着一本袖珍书籍。他就是伊娃的父亲。他们长着一样端庄的脸型,有着同样的蓝色大眼睛和金棕色头发,可他们脸上的神情却截然不同。虽然他那双眼睛的形状和颜色和伊娃酷似,并且也非常纯净、明亮,但却闪烁出世俗的光芒,不像伊娃的眼睛那么深邃,那么朦胧而富有梦幻色彩。他的嘴唇曲线十分完美,流露出傲慢、讥讽的神色。他站在那里,俨然一副潇洒的高贵派头,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大方。他态度和蔼,带着一股洒脱的神情,半是调侃,半是轻蔑地听着赫利在那儿讨价还价。“那么各种道德标准和基督徒的美德在他身上是样样俱全?!”等赫利把话打住后,圣克莱尔跟着说道:“那好吧,朋友,照肯塔基那儿的价钱,你准备开价多少?明白说,你打算从我这儿蒙多少钱去?痛快点儿吧。”赫利说:“唔,干脆点儿,一千三百块钱,这也才刚刚够本,老实说,刚刚够本。”“真可怜!”年轻人说,两只嘲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赫利,“不过我猜你一定会给我点优惠,就按这个价卖给我,是吧?”“这个嘛,你看这位年轻的小姐似乎特别喜欢他,这当然不足为奇。”“哦,那你就更应该发发善心了。朋友,出于基督徒的慈悲胸怀,为了成全这位特别喜欢他的年轻小姐,你最少要多少钱才肯卖他呢?”黑奴贩子说道:“你自己看嘛。你看他的手脚,还有胸脯,壮得像头牛似的。你再看他的脑袋,这么高的额头一定很精明强干,我早就注意这点了。单就他的体魄而言,他长得这么结实,就算是个傻瓜,也能卖好多钱呢,更何况他这么聪明能干。我敢保证,价钱肯定会更高。你能想到吗?他主人的庄园都是他在操持着,你不知道他办事有多能干。”“糟糕,太糟糕啦。他知道得也太多了!”年轻人说着,嘴角挂着一丝嘲弄,“这怎么行,聪明的家伙容易跑掉或者偷马,总之爱捣乱,就冲着他那股聪明劲儿,你也得减去一二百块钱。”“如果不是他的人品好,你说的也许有点道理。可我能拿出他的主人和别人的推荐信来证明他是个十足虔诚的黑奴。他可能是你找到的最忠实、最恭敬、最爱祷告的奴隶了。他们那儿都叫他牧师呢。”年轻人冷冷地说:“我也许会请他当家庭牧师。我家最缺的就是宗教。”“你开什么玩笑。”“你为什么觉得我在开玩笑?你刚才不是担保他是个牧师吗?他是经过教会哪次代表会议、哪个委员会审查通过的?你拿出证明来吧。”圣克莱尔的眼睛里充满了戏弄的意思,赫利也早就看出来了,若不是他知道这场玩笑能做成一笔交易的话,他肯定早就不耐烦了。他把一只沾满油渍的钱包放在棉花堆上,焦急地在那里面寻找着证明。年轻人站在一边,低头看着他,脸上带着轻松、调侃的神色。“爸爸,把汤姆大叔买下来吧!别管付多少钱。”伊娃爬上货包,用手搂住父亲的脖子,悄悄地说,“我知道你有很多钱。我就是要他。”“宝贝,你要他干什么呢?你是要把他当作铃铛,木马,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想让他快乐。”“这个理由倒是非常特别。”这会儿,赫利把希尔比先生亲笔签名的推荐信递给圣克莱尔。年轻人用他那修长的手指尖接了过去,满不在乎地瞟了一眼。“写得蛮神气的吗,拼写也不错。不过,关于宗教问题,我还是不大明白,”年轻人的眼睛里又一次出现了刚才那种捉弄人的神气,“那些虔诚的白种人已经把我们的国家糟践得一塌糊涂,竞选以前政治家们个个都虔诚得要命,还有政府机关和教会也是如此,搞得人们简直不知道以后还会上什么人的当。我不知道原来宗教也可以买卖。我这几天没看报纸,也不知道宗教的行情怎么样。请问一下,你在宗教这个项目上要了几百块钱?”赫利说:“你真有趣儿。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知道信教的人并不全是一样,有的人可实在不怎么样,只是做礼拜的时候表现得挺虔诚,这种人不能算真正的基督徒,不论他是白人还是黑人,可汤姆不是这样。我见过不少老实、可靠、虔诚的黑人,你就别想让他们干任何他们觉得不对的事。从这封信中你就能看出汤姆的主人是怎么评价他的。”“够啦,”年轻人说着,表情严肃地弯下腰去拿他的钱包,“如果你能保证花钱能买到虔诚的品德,并且让上帝把它记在我的帐上,那我花多少钱都乐意,这总可以了吧。”“说实话,我可不敢担保这个。在我看来,到了天上,每个人都得承担自己的命运。”“我在宗教上花了这么多钱,可在最急需它的时候,却不能拿它抵帐,我可真不划算!”年轻人说着,数了一叠钞票递给赫利,“你点点数吧!”“好的。”赫利笑着说道。他掏出一只旧墨水盒,开始写收据,不一会儿,他把收据交给了年轻人。年轻人看了看收据,说:“如果把我各个部分分开来列张清单,不知道能卖多少钱?他的头值多少,高额头、手脚值多少,还有教育、学问、才干、诚实,各自值多少。我怕最后这项值不了什么钱。伊娃,过来!”年轻人召唤着女儿。他拉起伊娃的手,穿过甲板从这头走到那头,风趣地托起汤姆的下巴,说道:“汤姆,抬起头,看看喜不喜欢你的新主人。”汤姆把头抬起来。谁见了这么一张快乐、年轻而又英俊的脸庞都会喜欢的。汤姆感到眼泪涌了出来,他真心地说:“愿上帝保佑你,老爷!”“希望如此。你叫什么名字?汤姆?不管怎么样,你替我祈祷可能比我亲自祈祷会更灵验。你会赶马车吗,汤姆?”“我一直跟马打交道。希尔比先生家里养了许多马。”“那你就替我赶马车吧。可是,汤姆,你一星期只能喝一次酒,多了可不成,除非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汤姆非常惊讶,感到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说:“我从不喝酒,老爷。”“这种话我听过,我们走着瞧吧。如果你的确不喝酒,那对你我都方便。别介意,汤姆。”看见汤姆的脸色依旧很阴沉,年轻人又快活地说道,“我相信你肯定会好好干的。”“我一定会的,老爷。”“你今后会过上好日子的,爸爸对谁都非常好,除了爱和人家开玩笑。”伊娃说道。圣克莱尔笑着说:“爸爸对你的举荐表示谢意。”说完,转身就走开了。第一十六章 汤姆的新主人及其他既然我们的主人公的命运已经和一户高贵的人家联系在一块了,那么我们就有必要来对这户高贵的人家作点简要的介绍。奥古斯丁圣克莱尔的父亲是路易斯安那州一个富有的庄园主,其祖辈是加拿大人。圣克莱尔的母亲是法国雨格诺教派的信徒,祖先刚到美洲来时,就在路易斯安那州定居下来。这对夫妇一生只有两个孩子。圣克莱尔的哥哥是弗蒙特州一个家道兴旺的农庄主,而圣克莱尔则是路易斯安那州一个富有的农庄主。由于受到母亲的遗传,奥古斯丁从小体质就不好,经常生病,于是遵照医生的建议,家里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把他送到弗蒙特州伯父家住了好几年,希望他在北方寒冷干爽的气候下,体质能够被锻炼得更强壮一些。奥古斯丁的气质具有女性般的温柔,优柔寡断,多愁善感,缺乏男性那种刚毅、果敢的劲儿。但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种偏女性的气质被掩藏在他那日益成熟、粗硬的外表下,因而很少有人知道,他的那种气质仍旧活在他的心灵深处。他崇尚理想主义和唯美主义,对日常生活琐事则感到十分厌烦,这是通过理智权衡后得出的必然结果。大学刚毕业那时,他的内心充满了强烈的浪漫主义激情。他生命中只降临一次的时刻来临了――他的命运之星在天际升起了――人们的命运之星经常是徒劳升起,到头来只是一场梦,仅仅在记忆中留下美好的回忆。在北方某州,他结识了一位漂亮、高贵的小姐,两人一见倾心,不久就许下终身。他于是返回南方的家中去筹备婚事。可出人意料的是,他写给那位小姐的信全部被退了回来,她的监护人还附寄了一张小纸条,说在他收到信之前,她已经嫁给别人了。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他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很想学别人那样,将这件事完全忘掉,可结果却并非他所希望的那样。由于生性高傲,他不肯向对方寻求解释,不久之后,他便投入到社交场合中寻求心灵的慰藉。在收到那封信半个月之后,他就和当时社交界第一枝花订了婚,婚事稍作筹办,他就和那位有着一双明亮的黑眼睛,拥有十万家产的美丽小姐结了婚,他当时可是众人羡慕不已的对象。正当这对新婚夫妻在庞夏特朗湖边的一所别墅里欢度蜜月,款待好友时,奥古斯丁有一天突然收到一封信。奥古斯丁从笔迹一眼就知道这封信是他那位难以忘怀的小姐写来的,他的脸色立即变得惨白。不过,在客人面前,他还得强装镇静,在和一位小姐舌战一番后,他独自一人回到卧室里,拆开了来信。在信中,那位小姐把她受监护人一家的威逼利诱而嫁给他们的儿子的经过叙述了一番,还谈到她不停地给他写信却迟迟不见他的回信,直到她最后产生了怀疑,又谈到她如何忧虑成疾,日渐消瘦,直到最后她发觉了监护人一家设下的诡计。在信的结尾,那位小姐倾诉了对他的似海深情,话语中充满了期盼和感激。可是,对于这位不幸的年轻人来说,此时收到这封信真比死的滋味还难受。他当即就写了封回信,信中这样写道:“来信已收到,可是为时已晚。我对当时听到的话都信以为真,因而不顾一切,彻底绝望了。我现在已经和别人结了婚,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们只有忘记过去,才是唯一的出路。”奥古斯丁圣克莱尔一生的理想和浪漫史就这么结束了。可是现实却摆在他的面前,这现实如同潮水退去后那平坦、空旷的海滩,全是粘稠的稀泥。当海浪带着点点白帆和迎风荡漾的轻舟,在桨声和波涛声中退去之后,剩下的就是烂泥。平坦、空旷、粘稠的烂泥,简直现实到了极至。在小说中,人们完全可以因为悲痛心碎而死去,随之一切都将告之结束。在故事中这样很方便,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不会因为生命中的一切美好失去了而一下子死去。我们还得忙着吃饭、喝水、走路、访友、做生意、谈话、看书,例行公事一般地从事着我们称之为“生活”的一连串事件,当然这也是奥古斯丁必须做下去的事情。如果他的妻子是个身心健全的人,也许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女人常有这种本事,把他那根折断了的生命线重新连接起来,织成一条美丽的彩带。可是,玛丽圣克莱尔根本没注意到丈夫的生命线已经折断。玛丽虽然是个身姿绰约、家财万贯的女人,可这些却不能抚平他心灵的创伤。当玛丽看见奥古斯丁脸色惨白地躺在沙发上,声称自己由于呕吐性头痛才这么难受时,她劝他闻闻盐;当奥古斯丁一连几个星期的脸色都异常苍白,忍受头痛之苦时,她却说真没想到他的身体是如此虚弱,这么容易就患上呕吐性头痛,真是不幸。因为他不能陪着她出去应酬,而他们还是新婚,她单独出去总是不太好。奥古斯丁发现自己的妻子如此迟钝,心里反而觉得挺高兴。可当蜜月时的那种喜庆色彩和相敬如宾的气氛褪去后,奥古斯丁发觉原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如果从小娇生惯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以后就会成为一个非常严厉的家庭主妇。玛丽从来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根本不会善解人意,她仅有的那点感情已经不自觉地汇集成极其强烈的自私自利,并且已经发展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她冷酷无情,只为自己着想,根本不顾及别人的利益。她从小被仆人们前呼后拥惯了,对她而言。仆人们活着的唯一用处就是想办法讨好她,一个心思地伺候她,她从来没想过别人也有感情,也有权利。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当她长大成为一个多才多艺的美丽姑娘和女继承人时,初入社交圈,她的脚下便拜倒了一帮出身门第各不相同的年轻人。她毫不怀疑娶到她是奥古斯丁的极大荣幸。谁要是认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对别人的感情回报会宽宏大量、要求不多,那他就大错特错了。一个自私透顶的女人,在榨取对方的爱情时会比谁都厉害,并且,她越是变得不可爱,就越会贪得无厌、斤斤计较。因而当圣克莱尔不再像求婚时那样体贴入微时,他的女王便在那儿成天地抹眼泪,不是撅着嘴,使性子,就是抱怨个没完没了。幸好圣克莱尔有副天生的好脾气,总爱息事宁人,他总能想法买来各种礼物陪着好话来应付玛丽。等玛丽生下漂亮的女儿,有那么一段时间,奥古斯丁的内心还真被唤起了一种类似柔情的感觉。圣克莱尔的母亲高贵、纯洁、善良,因而他给女儿取了母亲的名字,希望她能成为母亲的化身。玛丽发觉后,勃然大怒,忌妒万分。她看见丈夫对女儿宠爱有加,也会猜疑不快,仿佛丈夫给女儿的爱多一分,对自己的爱就要少一分。产后她的体质变得越来越衰弱。由于她长期不运动,既不动手脚也不动脑筋,加上她无休止地让烦恼和抱怨折磨自己,还有生孩子常见的虚弱,短短几年的功夫,她已经从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变成个体弱多病的黄脸婆。她一年到头疾病缠身,老叹息自己命不好,受尽了委屈。玛丽生病的花样很多,不过她最拿手的还是呕吐性头痛,有时发作起来,六天里有三天她都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门,如此一来,家务事只好由仆人们来安排。圣克莱尔对家政状况很不满意,更让他担心的是体弱的女儿若是无人照顾和关心,健康和生命都会因为她母亲的失职而深受影响。所以他带着女儿来到弗蒙特州,劝说他的堂姐奥菲利亚圣克莱尔跟他来南方。现在,他们三人正乘船返回南方。此刻,新奥尔良的圆屋顶和塔尖已经远远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了,可我们还有点时间来介绍一下奥菲利亚小姐。凡是去过新英格兰地区的人,一定不会忘记那凉爽的村庄,宽敞的农舍。干净的院落里,绿树成荫,芳草青青,还有村庄里那井然有序和永恒不变的安宁气氛。篱笆中找不出一根松垮的木桩,院里草色葱郁,窗下了香丛生,找不到一点零乱的东西。村舍里宽敞干净的房间好像总是那么宁静安闲,每样东西都严格摆放在固定的位置上。家务活分秒不差地按时进行,如同屋角那座古老的时钟一样准确。在堂屋里,摆着一个古老的玻璃书柜,庄重体面,里面整齐地排列着罗伦的《古代史》,弥尔顿的《失乐园》,班扬的《天路历程》,司各特的《家庭圣经》和其他许多同样庄重而体面的书。家里没有仆人,只有一位戴着眼镜和一顶雪白帽子的主妇,每天下午她都和女儿们一起做针线活,好像没做过什么家务事,也没有什么要做的――其实一大清早,她就领着女儿们把一切都收拾好了,而这段时间却早被大家忽视了。这一天里,无论你什么时候看见她们,屋子里总是整洁有序。那间老厨房的地板上总是一尘不染,椅子和烹调用具总是整整齐齐,虽然一日三餐、甚至四餐都在那里做,家里人的衣服都在那里洗烫,而且时不时地还要如同变戏法一样做出几磅牛油和奶酪来。当圣克莱尔来邀请奥菲利亚小姐去南方时,她已经在这样的环境中平静地生活了将近四十五年。她是这个大家庭的长女,可到现在为止还被父母当作孩子看待。她去新奥尔良的事情被家里当作一件头等大事来商议。白发苍苍的老父亲特地从书柜里取出莫尔斯的《地理志》,查出新奥尔良的准确方向,还参阅了弗林特的《西南游记》,以便了解一下南方的有关情况。好心的母亲则忙着打听:“新奥尔良是不是个吓人的地方?”并声称在她看来,“这跟去三明治群岛或者什么野蛮国家没有什么区别。”牧师家,医生家,还有开衣帽店的皮波迪小姐家都知道奥菲利亚正和堂弟处于“商议”的过程之中。牧师强烈赞同废奴主义的观点,他对奥菲利亚小姐去南方这一举措表示怀疑,担心会纵容南方人继续蓄养奴隶。医生则是个坚定的殖民主义者,坚决主张奥菲利亚应该前往南方,向新奥尔良人表明北方对他们没有丝毫的恶意,他甚至认为南方人应当受到一点鼓励才对。最后,她南下的决心成为了众人皆知的事实。半个月间,所有的朋友和邻居都隆重地邀请她去喝茶,详细询问和探究她的计划和前景。由于莫斯利小姐去帮忙缝制行装,因而能获得奥菲利亚小姐新装的每日进展情况。据可靠消息,辛克莱老爷(这一带人都把圣克莱尔简称为辛克莱)拿了五十块钱给奥菲利亚去添置几件合意的衣服。还有传闻说她家里已经写信去波士顿定做了两件绸缎衣服和一顶帽子。对于是否应该花费这笔钱,众人意见不一――有的人觉得这笔钱该花,毕竟一生中难得遇上这么件事;另外有些人坚持认为不如把这笔钱捐给教会。但是所有的人都在一个问题上达成了协议:那就是在纽约订购的洋伞是这带人没有见过的,而且奥菲利亚小姐的一身绸缎衣服在这一带也是独一无二的。另据可靠传闻说:她有一条缀了花边的手绢,甚至有人说她的一条手绢四边都绣满了花,还有的说她的手绢的四个角也都绣满了花。不过最后一种报道始终没有得到令人满意的证实。你眼前的奥菲利亚小姐,身穿一套崭新的黄色亚麻布旅行服,身材高挑,瘦削的体态方方正正,清瘦的脸上眉目分明。她双唇紧闭,显得果断而有主见。她那双锐利的黑眼睛转动起来明察秋毫,凡事都要探究个明白,总像在寻找什么需要照顾的东西。她精力充沛,动作迅速而果断,尽管平时寡言少语,可一旦说起话来绝不拖泥带水,而是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她的生活习惯井然有序,准确细致,按部就班。她非常守时,精确得如同时钟,和火车头一样刻不容缓。她极为蔑视与这些生活原则相违背的事情。在她心里,最大的罪过,即便是一切罪恶之和,她也能总结为“毫无办法”,这个字眼是她的词汇中使用频率极高的一个。当她加重语气说“毫无办法”时,就足以表明她极大的蔑视了。凡是和达到一个明确目标没有直接联系的一切措施,她都一律称为“毫无办法”。她最看不惯别人无所事事,毫无主张,也看不惯别人下决心做一件事后,却不直接将它做完。但她不轻易表露她的蔑视,只是紧紧地绷着脸,像块石头一样,仿佛她不屑对这类事情发表意见。在修养方面,她头脑灵活,果断,思路清晰。她熟读历史和英国古典作品,思想在有限的范围内却极其深刻。她的宗教信条被分门别类,一一贴上明确的标签,像她那只装碎布头的箱子里那一捆捆的布条一样,数量就那么多,再也不会增加什么。她对现实生活中大多数问题的观点(例如对家政事务以及家乡的各种政治关系)也是这样。然而,良心是她生活的最高准则,是她一切处世准则的基础,但高于其他准则,比其他准则更深刻更宽广些。对于新英格兰地区的妇女们来说,良心高于一切这点是深得人心的。在别的地方,这种现象没有如此突出。它那花岗岩的根基埋藏极深,顶端却直上云霄,到达最高点。奥菲利亚小姐是个完完全全受“责任感”驱使的奴隶。一旦她认为什么事情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做,即使赴汤蹈火,她也在所不辞。只要她认定这是义不容辞的事,她绝对会不眨眼地跳下井去,或是迎着门实弹待发的大炮昂首向前。她的行为准则是那么的高尚,全面而细致,丝毫不愿向某些人类的弱点妥协,所以尽管她充满了英雄气概并为实现目标而努力奋斗着,但事实上她从未达到过目标。可想而知,她时常会被一种不得志的感觉困扰,背上沉重的负担。这么一来,她那虔诚的性格不免会带上些严峻和沉闷的色彩。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奥菲利亚小姐和圣克莱尔先生非常合得来。他是那么一个快活的人,性格又如此散漫,毫无时间观念,而且太过于理想化,不切实际,根本没有什么信仰。一句话,凡是被奥菲利亚遵从的生活习惯和见解全部被他随心所欲地践踏在脚下。然而事实上,奥菲利亚小姐十分疼爱他。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教他教义问答,给他缝补衣服,帮他梳头,循序渐进地把他引上正路。她内心那充满温暖的一面,被奥古斯丁占去了大半(他很容易获得大多数人的喜爱),所以,他很容易就使她相信去新奥尔良是她“义不容辞”的使命,在他妻子生病期间,她必须跟他回去照顾伊娃,挽救他的家庭,使它不至于破败。每当她想到没有人去照管这个家,她心里就很难受;而她又是那么疼爱那可爱的小伊娃,谁能忍心不疼爱她呢?虽然她认为奥古斯丁是个十足的异教徒,却依旧非常爱他,对他的调侃一笑了之,一味迁就他的弱点,这些对于既了解奥古斯丁又认识奥菲利亚的人来看,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要想深入认识奥菲利亚,读者们必须得亲自和她接触接触。这时,她正坐在头等舱里,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身边放着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旅行包、箱子和篮子,里面分别装着不同的东西。她在那儿捆呀,扎呀,包呀,忙得简直不亦乐乎。“伊娃,你清点过东西没有?肯定没有――小孩子哪会干这事儿。带花点的旅行包,用来装你那顶漂亮小帽的小蓝帽盒――这就是两件;印度橡胶背包,三件;我的针线盒,四件;我的帽盒,五件;还有我的衣领盒,六件;加上那只小棕色箱子,七件;你的那把洋伞呢?给我,我用纸把它包起来和我的阳伞、雨伞捆在一起。喏,全齐了。”“姑姑,我们不就是回家去吗?干吗这么麻烦?”“为了利利索索的呀,孩子。无论办什么事情都要把东西收拾得有条有理。哎,伊娃,你的顶针收好了没有?”“姑姑,我还真想不起来了。”“好啦,没关系。我来检查一下我的盒子――顶针、石蜡、两个线卷、剪刀、小刀、针板,――那就放在这儿吧。伊娃,来的时候,你们两个人是怎么弄的。我猜你们一定丢了不少东西。”“可不是嘛,姑姑,我真丢了不少东西。不过,不管丢了什么,等到靠岸的时候,爸爸都会给我再买的。”“老天爷呀,孩子,――这叫什么事啊。”“姑姑,这难道不省事吗?”“这么过日子不是办法啦。”“可是,姑姑,你现在会怎么办呢?这只箱子已经装得太满,关不上了。”“非把它关上不可。”姑姑颇有大将风度地说道,同时使劲地把东西往箱子里面塞,她把一只膝盖跪在箱子盖上,可箱子口上还是有条小缝。“伊娃,坐到箱子上来,”奥菲利亚小姐口气坚定地说,“既然刚才能关上,现在就一定能关上。我非得把箱子关上锁好不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在她那斩钉截铁的宣言面前,箱子作出了让步。咔嗒一声,锁扣终于锁上了。奥菲利亚小姐将钥匙从钥匙孔里取出,得意洋洋地把它放进了口袋。“行李准备好了,你爸爸呢?我看该把行李搬出去了。伊娃,朝窗外瞅瞅,看你爸爸在那儿吗?”“在,他正在男宾客厅那边吃桔子呢。”“他一定是不知道船快靠岸了。你最好去告诉他一声。”“爸爸干什么事情都是不慌不忙的,船还没有靠岸呢。姑姑,快到栏杆这边来。看!那就是我们的家,就在那条大街上。”这时,轮船像一只疲惫不堪的大怪兽低吼着,朝岸边那群轮船驶去。伊娃兴高采烈地指着那些塔尖,圆屋顶,还有路牌,凭着这些标记,她知道他们到家了。“亲爱的,非常漂亮。可是,上帝呀,船都停下来了,怎么不见你爸爸呢?”这时出现了上岸时那种常见的熙熙攘攘的景象――侍者在船上穿来穿去,男人们提着箱子和旅行包,女人们则焦急地呼喊着孩子。人们在通往岸边的跳板跟前挤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