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 · 刘亮程
那以后我才知道,好多人变成老鼠了。我以前认识的那些人,张富贵、麻五、冯七、王秀兰、刘五德,全鼠头鼠脑在土里生活,而且一窝一窝地活下来。我父亲在一个又一个昏黄月夜,耳朵贴着那些天窗口听见的已不是人的呼噜和梦呓,而是唧唧的老鼠叫声。这个村庄只剩下我们一家人了。我父亲扛着铁锨爬进天窗,看见缩在墙角灰头土脸的一群儿女。他赶他们出去,吹吹风,晒晒太阳。再窝下去身上就长毛了。他们全眼睁睁看着父亲,一动不动。最后的几麻袋苞谷码在我以前睡觉的炕边,在中间那只麻袋的底下,有一个小洞,那是我打的,每天晚上,我从麻袋里偷十二粒苞谷。我和我的五个儿女(我已经五个儿女了),一个两粒,就吃饱了。我估算着,我的家人要全变成老鼠,还可以活五年。那些苞谷足够一大窝老鼠吃五年。要接着做人,顶多熬五个月就没吃的了。到那时,我和我的儿女或许会活下去。老鼠总是比人有办法活下去。那些埋在沙土中的谷粒、草籽草根,都是食物。我父亲肯定早想到了这些。他整夜在村子里转,一个人,一把铁锨。他的背早就驮了,头也耷拉下来。像我许多年前独自在村里转,那时我整夜想着怎样逃跑,不被土埋掉。他现在只想着怎样在土里活下去。他已经无处逃跑了。我不知道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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